顾见春一时愕然。
“咦？景明？你们认识吗？”赵青木歪着头问道。
顾见春叹息：“景明便是家师为在下取的名号......世间除家师外，便只有这同门师妹知晓了......如此看来，前辈所说之人，是师妹不错。”
苏决明皱了皱眉头：“她竟然还借你的名号行走江湖，招摇撞骗？”
“我亦不知。”顾见春摇头，心绪纷乱，“赵前辈，那她...师妹后来可有再找过您？”
“确有找过。”赵巧拙颔首道，“有一日，她浑身是伤，风尘仆仆赶来，只为取来那雪莲，请老夫炼药。老夫无法，只得据实相告，无可奈何。老夫本以为，那小姑娘提着剑，横竖要在老夫身上来那么几下......谁知那小姑娘也不见半点怨怼之色，听闻此言，只将雪莲丢给老夫，说‘既己无用，那便请谷主将它留给有缘之人吧。’而后，老夫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末了，赵巧拙摸着下巴思忖道：“老夫猜测，苏小友正是受了那姑娘一掌霜华。只如今小友完好无损，想来是施以阴掌，可见她并未下杀手。”
“哼，那也不一定。”苏决明哼哼道，“说不定是她不敢，或是她也看出师父身份，才并不想将此事闹大罢了......”
“说不定啊......”苏决明方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赵巧拙出声打断。
“哦......”赵巧拙眯着眼，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对了，苏小友，先前替你诊治之时，老夫看你身子虚弱。这谷中仅有的一朵雪莲便被老夫拿来入药了，如今......当是在你腹中才对。”
苏决明张了张嘴，此时面色古怪，如鲠在喉。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这就是一报还一报！让你说人家坏话！”赵青木在一旁大笑，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哼......可她抢了碧天剑，这也是事实。不过，她要这碧天剑何用？难不成也是觊觎前朝皇陵么？”
苏决明还是为对方打了自己一掌而耿耿于怀。
“若是她想夺，先前双溪镇之时就动手，何须在黛城对你出手？”顾见春不赞同地说道。
“兴许是她对你有所忌惮，才迟迟不敢动手。”苏决明恼道，“你晓得她是你同门，便要为她开脱！”
“诶，你们别吵啊。”赵青木看两人当真争起嘴，连忙转移话题，“你们不觉得怪么？为什么这位江…哦，为什么你师妹刚取走那把剑，江湖上便有这样的传闻？到底是谁放出的消息呢？”
“此事颇多疑点，赵小姐所说乃是其一。在下前后思忖，这碧天剑一事，却只同林少东家与南宫前辈提及，若说是谁传出消息，这二位都是风光霁月之人。若说旁的，在下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其二，在下与她师出同门，不愿相信她会做这种事情——”
苏决明当即怒道：“说到底，你就是偏袒她！”
“哎，两位且慢。若说碧天剑，顾小友不也是为此而来？”赵巧拙笑眯眯地转过头看向顾见春，“要老夫说，个中缘由，小友不妨去问问尊师？”
顾见春摇摇头：“家师不允我寻师妹，若是让他知晓，恐他不喜。况且此番下山，本就是要寻碧天剑。晚辈无功而返，却是说不过去。”
“那小友作何打算？”
顾见春望着天边一轮弦月，晦明变幻，难以捉摸。
“找到她，寻回碧天剑。”
——再问她，为何两次不告而别。
......
夜来与灵犀乘着快马，终于赶到金盘村。只是此时此刻，这里并不像她们想象中的样子。
“不！爹爹！娘亲！小妹！你们……你们怎么了！你们醒醒啊！呜呜呜……”断壁旁，残焰还未曾完全熄灭，整个金盘村化为一片废墟。夜来低下身，捻起染血的泥土。血迹未干，恐怕是半日前发生的事。
灵犀伏在横七竖八几具尸首之上，哀恸不己。
夜来细细观忖，院落被烧得不成样子，这地上尸体皆是几刀就毙命。杀人者干脆利落，只为杀人而来。如此规模的屠杀劫掠，看来是遭了匪帮的侵袭。
此处在永黛交界之处，远离王都，他们便己嚣张至此。若如灵犀所说，桃花寨有官兵靠山，自是有恃无恐，连着周边几个村子都遭了殃。
匪患无穷，本该由村官乡绅带领村民抵御劫掠。可若是连官都成了匪，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该怎么自保？
眼前，那血流漂橹的景象又一次浮现。耳边女人与孩童的哭声还在回荡，让她有些分不清记忆与现实。
——多少年过去了，那惨叫与哭嚎犹然在耳。
火焰在断壁边燃烧跳跃，似是永无尽头。
哭泣的灵犀突然站起身，夜来抬头望去，却被对方眼中的决意惊了一瞬。
——那是必死的决意。
灵犀不由分说地撞向身旁老树。
夜来蹙眉，三两步掠近，一掌便将她劈昏过去。
——她不擅长安慰，却也不想看到无谓的牺牲。
这一掌并未用什么力气，只消片刻，灵犀幽幽睁开双眼。那双眼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夜来打断：
“你知道桃花寨怎么走么？”
灵犀愣了愣，微微点头。
“带路。”语气不容置疑。
“......景大侠，桃花寨的土匪凶残，大侠一个人，还是不要涉险了……”灵犀低声凄凄哀语，“大侠也莫要阻我了，我如今身无依靠，独木难支。随了他们去也好……”
“你想死可以，不要死在我面前。”夜来淡声说道。
灵犀一噎，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如你带我去桃花寨，我帮你报仇。”夜来挑眉道。
灵犀思忖一番，咬了咬唇，点头道：“好。”
“呵。”夜来转身，从马背上丢来一个水壶给她，“——你不是说桃花寨凶险，怎的这会儿又愿意跟去了？”
灵犀有些笨拙地接过，浅浅一笑，她颊边有两枚浅浅的梨涡，含羞带怯。
只听灵犀温声答道：“景大侠高义，妾身敬佩，自当奉陪。”
夜来也忽而一乐：“对，若是你以后见了旁人，记得把这话说与他们听。”
“......灵犀看景大侠可不是这拘于世俗之人。”灵犀眼中有些疑惑。
“呵呵呵。”夜来无言一笑，却不辩解。
待灵犀饮了水，夜来又将她带上马背，只消一抖缰绳，双腿用力，马儿应声而发。
风声过境，将面前之人的话音送至灵犀耳畔。
“——我便要拘于世俗，你待如何？”
“驾——”夜来一声断喝，骏马蹄声哒哒，很快便离开了这荒村。灵犀回头望了望，满目衰颓，烈火未歇。原本安宁祥和的小小村落，如今残破不堪，一片死寂。没有官兵巡查，这里很难再被旁人发现。这偌大的永昭，从今往后便又要少了一处安居之所。
灵犀娇唇微勾，无声吐出几个字：
“——可惜了。”
......
桃花寨，一浓髯大汉端起开山斧，坐在正殿上。一旁有一黑衣剑客，正一剑贴在他的喉咙边。
“大大大大大......大爷，大爷饶命。”那桃花寨的大当家如是说道。
“你想保下这条小命，就乖乖听话。”黑衣剑客低声说道。
那大当家虽然生的彪悍无比，却是个怕死鬼，连忙点头，不意碰到颈边利剑，登时瑟缩一下，连声说道：
“好好，大爷您说什么都好！”
“一会儿，你们二当家和三当家来了，记得和他们说，我是你们桃花寨的客人。”黑衣剑客淡淡说道。
这大当家眼珠子转了转，心说，待我兄弟回来，我们三个一起收拾了你小子！
哪知这黑衣剑客根本不怕，将剑贴得更近了些，说道：“收了你那些歪心思！”
大当家连忙陪笑：“是是，明白了明白了......”
黑衣剑客冷哼了一声，将剑插回腰间，找了个椅子坐下。
“——老哥！你猜猜弟兄们今天上哪儿去了？”未见其人，先听到一人扯着洪亮的嗓门问道。
这倒是个中气十足，武功底子不错的——黑衣剑客心想。
“二哥，我看您还是太急了。咱们先前可未曾与那位主儿说起这事，若是他怪罪下来，这让咱哥几个如何是好？”随着脚步声渐渐接近，一位声音有些尖细，像是捏着嗓子说话的男声说道。
“呵呵......我说三弟，你就是太不果断，才让咱们一首被人家压了一头。你这性子何时能改了？”那位被叫做二哥的，想来正是二当家如是说道。
三弟？便是三当家吧。这位三当家可是够特别。人说这桃花寨有三位当家，拜了把子的交情，是异姓兄弟。三个兄弟性格迥异，处事作风倒是刚够添补。于是这桃花寨在他们的合力经营下，从一个不入流的匪寨，到如今个个盆满钵满，兼之官府未曾整顿，倒让这土匪帮派蒸蒸日上，风头无两。
话说一半，只听那三当家笑着说：“哪里是小弟我瞻前顾后，分明是师爷说，不许我们贸然行动。如今二哥你这么一闹，师爷那边，小弟该如何交代啊？”这三当家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想包揽全责。
二人说着话便行至门前，那二当家刚要推门。
“咦！不对！”三当家突然说道。
二当家看向了对方：“怎么不对？”
“我兄弟二人在此说了许久，咱们大哥竟连一句回应都没有......不对，不对......”那三当家倒是个机灵的。
二当家被这么一提醒，也是反应了过来：“是啊！若是大哥那脾气，早就走出来迎咱俩了。这门户紧闭，又是哪般啊？”
黑衣剑客皱了皱眉，这两人倒是不好糊弄，遂将手中青锋送回这大当家的脖子上。这大当家脖子一缩，连忙会意道：“二弟！三弟！老哥我今日不太舒服，就不迎你们了！你们快进来吧！”
倒是上道。黑衣剑客心想。
二人闻言，虽然心中怀疑，却还是将门打开走了进来。想到大哥应当不会欺瞒于他二人。谁想到他们大哥被人制住，早就将这劳什子的“兄弟情义”抛到了九霄云外。生死关头，谁同你讲什么兄弟义气！大当家只管将他二人也诓进来，他两人定睛一看，这大当家与一青年正坐在桌前，桌子上好酒好肉，青年是个面生的，生得倒是唇红齿白。
话说这桃花寨虽然名为桃花，却是继承那桃花镇而来，这桃花寨里能算得上美男子的，恐怕还尚未出生，别说桃花了，就连桃树都没有一棵。此时看这俊俏青年，倒是有些相形见绌。
“哟，大哥，今儿有客人啊？”二当家兀自笑了一声，说道。
明面上，这大当家端得和和气气，笑容满面。实则桌子底下这身家性命都被这黑衣剑客用剑制着，于是只得抖了抖面皮，说道：“是有客人。”他故意加重“客人”二字，想出言提醒，谁知腿上一痛，一个血窟窿便被浅浅地戳了出来。
黑衣剑客以命脉相胁。
他疼得“哎呦”一声，两位当家连忙上前问。他只得强笑着说：“不打紧不打紧，老哥我这吃坏了肚子，这会儿正疼着咧。”
两人点了点头，只得道了声早日安好。
大当家心里骂他二人几百遍草包废物。突然，三当家问了句：“大哥，怎么不见师爷？”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大当家的。他心说师爷脑子聪明，想来有法子帮他脱身。于是便顺着话说：“对对，三弟，你去后山，把师爷喊来。”
生怕这位突然发难，再戳他几个窟窿，他连忙陪笑道：“平日里桃花寨的行动，师爷亦有谋划。不如等人齐了，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黑衣剑客冷笑了一声。这是把他当成寻仇的了？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拉上兄弟们垫背不成？
三当家左右看了看，刚要出门，只听门外传来一阵人声：“不用喊，我己经来了。”
剑客眉头一拧，好一身功夫！
人未到，杀气己至！
大当家如蒙大赦，于是连忙开口道：“贤弟快请坐。”
“坐，倒是不必。”那人披着一件长袍，背上背着布包，面上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前额来。
这满室的血腥气息，倒真叫人有些不适。
“听说来了客人，老夫就来好好招待。”他冷笑了一声，从背上取下布包，凌空抖出一把剑来。之所以知道这是剑，是因为这血气哪是这堪堪一块烂布条能镇得住的。早在他开口，功力外泄之时，剑客就己经注意到了这把剑。
用剑的人，总是对剑格外敏感。这把剑，定然取了不少人的命，他心想。
他抖出剑的瞬间，好像这屋子里百鬼尖嚎，嘶声不止。
剑身不知什么材质，通体赤红，剑柄上刻着古朴的花纹。
啼血剑！他陡然一惊。但凡是见过这把剑的人，都忘不了它的样子。
这位眼前之人，竟是啼血客，莫三思？！
“莫三思？”黑衣剑客面上有些惊愕。
“正是。”莫三思擦了擦啼血剑，打量了一番，如同看着自己珍视自己的友人。
“...你竟没死。”而黑衣剑客也只是愣了一瞬，随即又恢复镇定。
莫三思嗤笑了一声，说道：“是没死成。怎么，叶公子很惊讶？哦，不对。”他顿了顿，“如今阁下升任，应该是，叶，统，领。”他从牙缝中把这三个字挤了出来，可见他是有多么痛恨面前之人。
叶统领，或者说摘星阁一等一的高手，叶染衣。
“不敢当。”叶染衣倒是没有输了气势，只冷冷回敬。
“什么？！师爷，这竟是个狗当官的？！”二当家和三当家齐声质问。看得出来，桃花寨与朝廷结怨己久，此刻听到这身份，皆是心生晦气，摩拳擦掌。
“把他放了，你我的事，好好清算。”莫三思不搭理他俩，也不多话，用剑指着这叶染衣。
这两位当家的，不，三位当家的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放了倒是可以，你就地自裁，我这就放了他。今日是来谈生意，不意伤人。”叶染衣哼了一声，摆明了不让。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莫三思沉声一喝，剑气迸发，空气中蔓延着杀气与血气。
啼血出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