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接过发簪,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两只玉簪上的纹路,怀念道:“怎能不认得,它们是你们娘亲初遇后成为知己的信物,一切都要从十几年前的◎
循声望去,就见一身穿花团锦簇织锦提花外袍,满头灰发的英俊老头,带着位粗布麻衣的妇人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未等苏沈二人发问,率先对他两说道:“是天一的外孙昀休和水云的徒弟曲意吧?”
两人相“看”一眼,没想到这个帅老头认识他们。
“不知前辈是?”苏昀休点点头反问道。
这时,“师父。”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横插进来。
灰发老头耳力极佳,探头就见自家徒弟一身舞姬打扮,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小花儿,你忘了昀休几年前救过你,怎么能和恩人刀剑相向啊!”花未眠眉头微皱地数落着。
不过他到底心疼自家徒儿,话音落时,人已走到椅子旁,出手解了穴道。
苏昀休双手环胸,瞧桌边的师徒两互动,忽然觉得这幕有点眼熟。
他望天擡起手指摩挲下巴琢磨片刻,回忆起五年前的除夕那会,在醉里乡小镇自己是出手救过一个小孩,但是......
“前辈,他是你徒弟,我还救过他,不过我记得五年前救过的是个小女孩啊?”他将疑惑直言问出。
花伊人站起身活动略微发麻的四肢,听到这句话他的动作一僵。
花未眠笑呵呵地回头,撸了把身旁徒儿的发顶道:“小花儿有一半鲛人血统,幼时没长开,很容易被人误会成是女......”
然而花伊人冷着脸,拍开他的手,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花未眠讪讪收回手,好似才想起来对苏沈二人自我介绍道:“哦,老夫名叫花未眠,与你外公苏天一和你师父暮水云是老朋友了。这位是不孝小徒,花伊人。”
沈曲意记得师父说过他这位有个性朋友,遂抱拳施礼道:“原来前辈就是未眠宫的花宫主,久仰大名。”
“诶,虚名罢了,不必多礼。”花未眠摆摆手道。
一旁的苏昀休亦豁然开朗,他心直口快道:“哦,你就是外公说过的那个经常迷路的朋友。”
馀音落地,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屋内沈寂一会,苏昀休过了遍脑子,深觉自己刚才的这话说得造次,正想道个歉圆回来的时候。
“咳咳”身侧的师弟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花前辈,不知一直站在门口的那位是?”
“哦,差点忘了。秦娘你快点进来,大家都过来坐。”花未眠对着大夥一招手,自己率先拉开桌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而后他拎起茶壶给几人倒水,边说道,“小花儿,你执意要查父母之仇,为师不拦你。但切不可偏听偏信,否则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境地。”
花伊人抿唇不言,不过依旧脚步一转落坐在他旁边。
等众人围桌坐定,花未眠喝口茶对那位妇人道:“秦娘,多年的恩恩怨怨,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秦娘就坐在苏花两人的中间位置,她先盯住左手边的苏昀休看了一会,又转头盯着右手边的花伊人看了一会。
最后她双眼噙泪,哽咽着嗓子道:“小姐和花小姐在天有灵,看见两位少爷如今都平安健康的长大,一定会很高兴。”
下一刻,苏昀休和花伊人齐刷刷地看向她道:“你认识我娘?”
秦娘低头抹了两下双眼,再擡头瞧着苏昀休慈爱道:“少爷那时还小,一别十几载,不记得晴姨也正常。”
“秦姨?”苏昀休思忖着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恍然记起儿时,母妃身边是有位贴身侍女,名叫秦晴儿,自己幼时是在她的看护下蹒跚学步丶牙牙学语的。
可是记忆里晴姨在他五岁那年就突发急症去世了,从那以后母妃伤怀病倒,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看出苏少爷面上流露出的惊愕神情,秦娘并不着急解释。
而是扭头瞧向花伊人和善道:“你娘名叫花照影,是位武功高强的侠女。她和我们家小姐是很好的朋友,两人还约定以后有了孩子,如果是同性就结拜为兄弟姐妹,如果是异性就定为娃娃亲。”
听到这,话中长大的两孩子下意识地互望一眼。
花伊人冷着张如画面目看不出心绪,只是薄唇抿得更紧了。
苏昀休则是摸摸鼻子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心想:母妃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给他认了个弟弟......
突然,“哗啦”一声,茶盏被碰翻的声音传来。
引得众人都侧目过来,沈曲意慌乱地整理好杯盏,颔首歉意道:“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倒了。”
身旁的苏昀休反应很快,“意儿,没烫到哪吧?”说着一把捉住那白皙的双手,拉到面前想仔细查看。
感知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两交握的手上,沈曲意赶忙红着耳根抽回手,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苏昀休低头见桌上无水迹流出,应是杯盏里的热茶已被喝完,这下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重新倒杯新茶,拿到师弟右手边稍远一些的地方摆好。
秦娘把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好奇问道:“少爷,不知这位模样秀润的少年是?”
“哦,他叫沈曲意,是我的师弟。”苏昀休被提醒,连忙给双方介绍道,“意儿,这位是幼时照顾过我的晴姨。”
“晴姨好。”
“沈少爷好。”
双方含笑地互打了声招呼。
一旁的花伊人有点不耐,他急於求证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谁。
便将先前苏沈二人比对过,放在桌面上的两只玉兰发簪拿到手中,递到秦娘面前问道:“这两只发簪,大娘你认得吗?”
秦娘接过发簪,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两只玉簪上的纹路,怀念道:“怎能不认得,它们是你们娘亲初遇后成为知己的信物,一切都要从十几年前的那天上元节说起......”
那年的雨落镇,天气晴好,正值佳节。
“小姐,你慢点。”还是双十年华的秦晴儿小跑着追赶前面一位身穿月白交领襦裙,梳着双环垂耳髻的少女。
苏清浅转身,清秀的面容上露齿一笑催促道:“晴儿,你快点。他家的灯笼糕每年只有上元节这天有得卖,还限量,手快有手慢无。”
“知道啦,小姐。”主仆两人似姐妹般欢欢喜喜地走进一家糕点铺子。
一会后,她两如愿地各捧着一包纸袋从店里走出。
虽尚在白日,但小镇的大街小巷,各处都挂满花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苏清浅平日里被家里管得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不想这么快回府。
所幸就带着晴儿从一个摊子闲逛到另一个摊位,她两停在一家卖陶瓷娃娃的摊子上挑挑拣拣地赏玩。
这时旁边卖字画的摊位上来了位身着红色纱裙,乌发高挑,手持长剑,一副江湖侠客打扮的年轻女子。
她似乎看中一幅画作,摊主见状极力吹捧说:“这是某某名家之作,仅存这一件遗留於世。您运气好赶上过节,现在八折五百两您带走。”
苏清浅听着好笑,她家是书香门第,平日里爷爷就喜欢研究些画作书法。
耳濡目染,一眼扫过,苏清浅就知道摊主在拿假货忽悠人。
就在红衣女子爽快地掏出钱袋递给那位摊主之时,苏清浅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阻拦道:“这位姑娘,你若信得过我,我给你指条能买到真迹的明路,犯不着花大价钱买个假货。”
红衣女子还未说话,那位摊主见煮熟的鸭子飞了,跳脚急道:“诶,哪来的丫头,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卖的是假货?小心我告你诽谤!”
苏清浅自信一笑,伸手一指画面道:“很简单,真正的游仙图一共十二个神仙,而这幅画上只有十一个人物,不是假的是什么。”
围观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有人高声奚落道:“哎呦,我说老刘,骗人也要走点心把数先数对了啊,哈哈哈~”
最终在人们的嘲笑声中,摊主脸上无光,匆忙收起那副赝品画卷。
“姑娘,请留步。我叫花照影,刚才多谢你的仗义相助。”红衣女子转身拦住苏清浅的去路,向她抱拳答谢道。
苏清浅是养在深闺的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女子,行事潇洒利落而面容艳丽妩媚。
她自小饱读诗书,对江湖很是好奇。
於是学着花照影的手势道:“没事,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我叫苏清浅,你还要买画吗,我带你去?”
“不用了,我只是游历到此,歇脚后就离开。”花照影瞧她照葫芦画瓢的动作笑了笑说道。
“啊,这么快,还想约你晚上一起看灯会呢。”苏清浅失望地低头嘀咕道。
正巧一旁的晴儿几乎同时出声催促:“小姐,我们出来够久得了,再不回去,老爷他们该担心了。”
声音叠加之下,花照影并未听清她的低语,微笑地同她告辞。
苏清浅目送红衣消失在人群里,转身和晴儿往回走,她鼓起腮帮子羡慕道:“花照影好自由啊,想去哪就去哪。”
“那是,她这一路肯定被坑了不少钱。”晴儿耿直地歪歪头接话道。
苏清浅侧首和她对视一眼,想起方才花照影豪迈掏钱袋的那幕,成功被这个可能性逗笑。
夜晚,火树银花元夕夜,彩灯万盏熠霞流。
“小姐,你看这盏灯好可爱啊。”晴儿指着一盏精致的红耳兔子灯说道。
苏清浅颔首,正想掏钱买给她玩,忽觉身后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窥视。
她警觉地拉起晴儿的手,左拐右拐躲进一条暗巷里。
“小姐,怎......”晴儿还未说完。
就被捂住嘴巴,见小姐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对她“嘘”了一声,示意不要出声。
晴儿点点头,在苏清浅松开手的瞬间,巷子外头传来阵阵人声。
“人呢?废物,两个小姑娘都能跟丢。”
“老大,刚才还在那看灯呢,谁知一打眼就不见了。”
“滚,还不快去四处找找。”
晴儿听出这些人是在找她们,害怕的心里咚咚咚直跳,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岂料,脚后跟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一根枯枝,在漆黑的小巷里响起的“咔嚓”声尤其刺耳。
“哈哈,不用找了,都回来,两只小猫躲在这里呢。”领头地那人挑着灯笼走进巷子口道。
苏清浅将晴儿拉到身后,沈着冷静道:“你们是什么人,拦路堵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哼,小丫头片子,你活该,白日里挡人财路。现在哥几个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领头人掂量手里的木棍,逼近道,“今儿个给你点教训,你受着点。一会可别不禁打,节日里死人晦气得很。”
“呜呜呜,小姐,怎么办?”身后的晴儿攥紧她的衣袖,已经被吓哭了。
苏清浅拍拍她的手背安抚着,边左右打量四周的环境,准备自救。
突然,“哐当”几声巷子口围堵的三四个混混先后软倒在地。
领头的男人听到动静回头,只是他还未看清发生了何事,就被人一手刀砍在脖颈,晕了过去。
来人捡起男人滚落地上的灯笼,往前一照,声音明媚道:“苏姑娘,你们没事吧?”
苏清浅擡头瞥见灯笼后的一抹红,高兴地对还在发抖的晴儿说道:“晴儿,我们得救了,是花照影。”
花照影引着她两回到灯火通明的主街上。
没想到苏清浅这个大家闺秀胆子有点大,完全没被刚才的事吓到,率先凑到她面前好奇问道:“你不是说要赶路,怎么还在雨落镇?”
“本来是准备走的,吃饭时不经意瞥见那个画摊老板塞给几个地痞钱财,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怀好意的样子。所以我有点不放心,就留下来看看了。”花照影解释道。
就这样,两个互相帮助加互相欣赏的少女,手挽着手一起夜游了上元灯会。
“这一对玉兰发簪就是当晚她们猜字谜赢得的奖品。”秦娘眼中含笑地说着,好似还身处在那年喧闹的灯会中。
“她们一人一个带在发髻上,象征彼此真挚的友情。后来,花小姐每天都会来阮府偷偷带小姐溜出去玩。现在回想起来,那竟是小姐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半年后,花小姐来阮府向小姐辞行,并拒绝了苏清煜的求娶,她不喜欢书生,理想的相伴之人是能够一起仗剑走天涯的侠客。
小姐自然不舍,但作为密友,她支持花小姐的决定。那时,谁也没想到仅仅因为这件小事,让心胸狭窄的人有了作恶的理由。
知己再相遇时,花小姐的身边多了个叫蓝君的人。蓝君模样百里挑一,武艺高强,对其他人疏离冷淡,只有望向花小姐时,眼里像有了把火焰在燃烧。
他们站在一起珠联璧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几人相处久了,知晓蓝君并非普通人而是鲛人一族。不过只要花小姐喜欢,大夥表示理解祝福,只有在场的苏清煜面露不虞。
不久之后,小姐和微服出游的皇帝邂逅。移居皇宫后,帝王逐渐爱驰。但小姐有小少爷的陪伴和好友隔三差五的书信往来,清冷的后宫日子还不算难熬。
惊变就发生在苏少爷刚满五岁那年,苏清煜自从入赘萧相国府后,就再也没有踏入过静沈殿半步。
这天,他忽然神色惊惶地跑来,说陛下下旨全国捉拿鲛人,尤其是小鲛人,要拿他们的血肉炼制长生不老药。
小姐关心则乱,赶忙写了封信托人秘密送出去。谁知,蛊惑皇帝出此政令的幕后黑手就是苏清煜,他来唱这出戏,为的是投石问路。
如愿从密信中,得知花小姐一家的行踪后,他立刻下令实施抓捕行动。”
听到这,花伊人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拳,骨头捏得咔咔直响。
花未眠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稍作安抚。
“那后来呢?”苏昀休催促道。
“后来,长生不老药没炼成,反而徒造许多杀孽,导致四处民怨不止。为了遮掩丑闻,挽回名声,弘玺帝责令苏清煜一月内解决好这些后患,否则提头来见。
苏大人为了封住悠悠之口,能花钱收买的收买,不能的都派人暗杀掉,然后给那些灭门的家族都套上个谋逆的罪名。
当然他还不忘来到静沈殿威胁了小姐一把,说想要小少爷好好长大,就管好自己的嘴。小姐惊闻因自己疏忽被人利用,致使知己家破人亡的噩耗,当下一口血吐出晕厥过去。
醒来后,小姐强忍悲痛安排婢子假死,秘密送婢子逃出皇宫,从此隐姓埋名。小姐相信有朝一日,真相总会大白於天下,恶人终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秦娘说完尘封往事,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咚”的一声,花伊人杀气腾腾地以拳捶桌,站起身道:“那个叫苏清煜的人现在在哪?”
终於得知母妃当年郁结而终的真相,苏昀休一只手在桌子下方与师弟紧握,以平覆内心的感伤。
倏地,被这个新鲜出炉的异姓弟弟震醒回神,他无奈地用另一只手扶额道:“哎,我算是明白了。你先前说什么皇兄杀人喝血,估摸着也是被苏清煜这只死了的老狐狸诱导的。”
“死了?”花伊人不可置信道。
沈曲意把新帝登基前,先皇以谋反罪,下旨处死萧相国府众人的事说了一遍。
拍拍自家徒弟抵在桌面上的拳头,花未眠语重心长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小花儿,仇人已死,家仇得报,该放下了。”
说完,他面向水云的徒弟提议道:“曲意麻烦你带秦娘下去休息,给她配副安神药缓缓,上年纪了过度悲伤不好。”
接着他话锋一转,赶人道,“还有你小花儿赶紧下去换身衣服过来,莫非女装穿上瘾了不成?”
话音入耳,将花伊人从大仇冥冥之中得报的迷茫感中唤回神。
他低头往自个身上一瞧,神情一僵,迅速施展轻功从窗户遁了。
就在苏昀休准备起身跟师弟一起回去时,花未眠开口叫住他道:“昀休,你留下片刻,老夫还有几句话同你说说。”
於是两人放开手的瞬间,苏昀休用手指在师弟的手心里轻轻挠了挠,那意思是太晚了就自己先睡,不必等他。
待沈曲意向花前辈点点头,扶起晴姨推门走出后,屋里剩下的一老一少继续夜话......
作者有话说:
清露台琴弦止颤,晚宴已歇。
祁璟珞於热聊中回过神来,发现两个弟弟中途离席后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正欲问元福,就听台下一个醉熏熏的官员大巴着舌头高声道:“诶,之前的...那个舞娘...嗯,长得真漂亮啊...嘿嘿,侠王好福气...嘿嘿~”
扶着他摇摇晃晃走路的另一个官员眼尖,馀光瞥见皇上转脸盯向他们,怕惹祸上身,赶忙捂住他的嘴巴,逃也似的撤了。
祁璟珞转身朝元福看过来,那眼神是在说怎么回事?小休儿怎么和舞姬扯上关系了?
元福擡起袖子抹了抹额角,打哈哈道:“陛下,王爷也到年纪了,知慕少艾。这爱美之心,人之常情嘛。”
原本祁璟珞还想吩咐随从去找,倒是被这句话打消了念头,他寻思着:也对,小休儿要是真喜欢,将人娶过门便是。不过他做哥哥的,肯定要把把关,如若那舞姬不是个秉性纯良的,自己日后再帮他留意些适合的人选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