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桃花眼?苏昀休搁下筷子,定睛细瞧,结果越看越像在洛溪城遇到的那位红衣人◎
新帝登基后,首先大刀阔斧地清算了萧党以及彻查了涉及殿试试题买卖的官员。
一时间朝堂动荡,贬谪的贬谪,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
空出来的位置正好用此次殿试的高中者进行填补,新科探花周思远接替了秦旬少詹事的职位;
新科榜眼梅知落入了翰林院修撰,意在培养他接替苏清煜的首丞职位;
新科状元季书竹允了他自个的想法,外派回到遥宁县任一方县令,不过他能力出众,早晚会回调皇城。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次朝堂大换血的火,烧得群臣噤声,不敢言语。
新帝祁璟珞趁此时机,封了本朝以来第一个异姓王爷---侠王苏昀休,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义弟,有从龙之功,特此褒奖。
流觞小院里,苏昀休跪地听完元褔宣读的圣旨,先是一脸懵,转念想起皇兄之前那番举动。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早就给自己下套了。
他接下圣旨,玉轴凌锦,感觉像个烫手山芋。
面色无奈地起身对元福说道:“我说,元总管,皇兄他到底怎么想的,有什么要我帮忙说一声就行,干嘛非要封......”
岂料,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元福躬身打断道:“王爷有什么话,等忙过这段时间亲自和陛下说罢,奴才宫里还有事要处理,这就先行告辞了。”
“诶?”苏昀休见他带着几名宫人火速撤退的背影,只来得及伸出手臂,发出一声短促的挽留。
沈曲意拍拍他的胳膊,温雅道:“听圣旨的意思,应该就是个挂名的闲职,想必大哥自有用意。”
“哎,好在皇兄还有些人性,没要我去上早朝,不然我非疯了不可。”苏昀休自我安慰地说着,还把大半个身体都斜倚在师弟的肩上。
听着这似诉似怨的话,沈曲意嘴角噙着笑,倒也没走开,由着他像大型犬一样挨着自己磨蹭。
这时,最近一直神出鬼没的少盟主走了进来。
估摸着方才围观了全程,瞧此刻讨厌鬼要死要活地没个正型样,他白了一眼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做个闲散王爷好歹每月有俸禄拿吧。”
他见桌上放了一盘红得发紫的桑葚,拿几颗边吃边说道:“要不然就你两那散财童子劲,如果没这院落供着吃喝。呵呵,恐怕你们饭都吃不起了。”
苏沈二人听言俱是神情一僵,显然被说中了要害。
无他,先前沈曲意不是说要行医赚钱嘛,两人其实一直在做,但钱没赚多少还倒贴不少进去。因为遇到穷苦的病人,诊金是别指望收了,还白送不少药材进去。
后来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城东有个医术高明的少年大夫出义诊,导致每天来排队治病的穷苦人家络绎不绝......正常看病赚的钱很快入不敷出......
沈曲意脸皮薄,被说的有点挂不住,借口来句:“药圃还有活没做,我先失陪了。”
抱拳后匆匆走了。
苏昀休扶住桌边稳住失去重心的身体,扫眼还在一颗一颗吃桑葚的江渺,“意儿,我来帮你。”
他眼珠一转,顺手将果盘端起追着师弟的身影也走了,与小三水擦身而过时故意拿话酸他道,“这难得的果子还是留给我们快吃不上饭的穷人吧,有钱人勿动。”
江渺尴尬地支棱着准备继续拿水果的手指,他先扫眼空空如也的桌面,再转头瞅瞅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游廊转角处的背影。
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切!小气鬼!”
一直站在身后的幽执见状淡淡道:“少主,你想吃桑葚的话,属下买一箩筐来?”
顿时江渺头上暴起青筋,冷嘲道:“谁爱吃这甜不拉几的东西。”
说完,他哼了一声,擡腿撩袍跨出门槛。
不过少盟主,说这句话时,把嘴角沾着的紫色汁水擦干净,或许更有说服力一些......
小院里打打闹闹日子欢乐,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可是脚不沾地一直忙活到七月初,终於安定下来。
这天,御前侍奉的宫人来报,今夜戌时清露台,皇上设宴,邀请群臣。
尚处在国丧期间,新科三元骑马簪花游街的传统被取消了,晚宴算是补偿,也是给新晋官员们彼此打交道的机会。
小院里,新科三元接到要参加晚宴的消息,都乐坏了,纷纷迫不及待地换好之前做好的新衣裳,庆幸银子没白花。
尤其是状元季书竹,他可得抓紧时间疯玩一阵,等过几日手续办好,就要收拾行囊回遥宁走马上任了。
只有苏昀休坐在亭中石凳上,对摆在石桌上的一套亲王服饰,直摇头叹气。
坐在一旁的沈曲意摸摸亲王服旁并排放着的另一个匣子里的衣服道:“休哥,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穿,那我这套也不要了吧。”
话音刚落,苏昀休倏地擡头,那可不行。
师弟的那套衣服色泽丶形制和平日里穿的差不多,但衣料用的可是上好的贡缎,穿上肯定好看。
当下,他站起身展开双臂,让小厮们帮忙将这套繁琐的亲王服换上了。
不过城南那套御赐的侠王府宅邸,他是打死也不会去住的,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夜晚到来,宴会开场。
清露台是个近水临风,自然消暑的好地方。
水面上正值时节,朵朵白莲竞相开放,宫人们还放了盏盏河灯漂浮其中,与岸上的无数宫灯交相辉映,流光潋滟。
安排在池畔树荫下的乐师们奏着丝竹,清露台正下方的舞姬们身穿水绿露腰长裙,随着阵阵曲调,款摆腰肢,凌波起舞。
虽说是宴请满朝文武,其实大多数官员都是坐在清露台下方两排,看着歌舞,觥筹交错,一般是见不到皇帝的。
毕竟台上座位有限,除了朝中重臣,例如纪左相,和新科三元有此殊荣得与天子同席外,也只有新晋王爷苏昀休和沈曲意他两坐在上座了。
老实说,好些官员对这位横空出世的异姓王爷早就好奇不矣了,只是碍於生疏不敢冒然上前打扰。
只有几个朝中老臣,借喝酒举杯的动作,掩袖间不动声色地朝席上打量着。
有的老狐狸一眼看出此子容貌有几分眼熟,刹那间想起十几年前宫里走失的那位五皇子,忽地拨开云雾,窥见真容。
放下酒盏,暗自摇头嘀咕道:看来咱们这位新帝,表面纯善,实际深藏不露啊......
宫宴上的美酒佳肴,都是出自御厨之手,可谓难得的人间美味。
不过大臣们都忙着互相恭维交谈,心思大多不在吃饭上。
咳,显然这里面肯定不包含新上岗的侠王苏昀休,露台上的君臣都在谈论新政,畅述己见。
沈曲意才思敏捷,偶尔会给出几点亮眼的提议。
对这些不感兴趣的苏昀休,趁他们几个挥斥方遒的间隙,把桌上好吃的一个劲得夹到师弟碗里。
新帝惊喜於曲意表露出的治世才华,喜笑颜开道:“没想到曲意你不光医术好,连策论都这么在行,不如朕......”
只不过他话还未说完,旁边的苏昀休一眼刀扫来,打断道:“意儿,别光顾着说话,赶紧吃些菜。”
那眼神像是再说:皇兄,你适可而止吧,把我忽悠到贼船不说,还想拉意儿下水,我坚决不同意!
只好将到嘴边的话重新吞回肚子里,祁璟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掩饰尴尬。
坐在一旁的纪左相,摸着胡须,把一切看在眼里,他微笑地举杯招呼道:“来,侠王说的对,我们不谈公事了,大家喝酒吃菜。”
这段插曲后,气氛又热络起来。
因季书竹聊起家乡的风土人情来,逗得大夥乐呵呵。
沈曲意低头拣几口菜吃,忽然,他停下筷子,用鼻子小幅度地四处嗅了嗅。
“意儿,闻什么呢,想吃鱼?”苏昀休见他像只猫儿循着鱼味一样,好笑地凑近低声道。
沈曲意没有回答,他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压低声音反问道:“休哥,你还记得我们在洛溪城买糖雪球的那次吗?”
“自然。”
“那次我和一个红衣人交过手,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花香味,现在台下就有这种味道传来。”沈曲意揉揉鼻尖笃定道。
苏昀休转眼往台下看去,除却三三两两敬酒交谈的官员,就是青一色跳舞的舞娘们,领舞的那个眉目如画,容貌上乘,有一双艳丽的桃花眼。
等等,桃花眼?
搁下筷子,苏昀休定睛细瞧,结果越看越像在洛溪城遇到的那位红衣人......
顷刻间,乐曲换了基调,变得铿锵激昂。
舞姬们抛下柔软的飘带,不知从哪拔出剑舞了起来。
四周不懂武的官员看不出门道,只觉得气氛霎时热烈了,纷纷倒酒起哄连连叫好。
苏昀休却看得眉头一皱,练武到一定程度,对杀气感知敏锐。
他已瞧出台下领舞的那人招招有杀意流出,而剑尖频频指向之处,是正坐上方的帝位!
皇兄才登基不久,万不可在此时闹出刺客来,否则流言蜚语传出,必定人心不稳。
心念急转,苏昀休先低声在师弟耳边说了几句。
接着他拔出腰间佩剑,朗声笑道:“姑娘们跳了这么久,不容易。本王下去也给诸位舞一段助助兴。”
话音落地,人已旋身翻到台下,与那领舞人挥剑到一处。
外人看得是热血高涨,领舞的花伊人却吃了一惊。
他一直在暗地追查当年父母的血案,几番周折终於打听到。
十几年前花家有此劫难,都是因为当今二皇子如今的新帝,从小体弱需要吃鲛人血肉进补,而且最好是小鲛人的心头血,这样做出来的药引子疗效最佳。
今晚皇宫夜宴,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花伊人潜入排舞房,打晕了原先的领舞者,换上她的衣物......
眼下他心底巨震,之前神经紧绷,精力都放在留意黄袍在身的那位一举一动上。
所以并未注意到,小哥哥竟然也在,还穿着一身亲王服......
高手之间过招,岂能走神?
趁他怔楞瞬间,苏昀休出手如电点住他胸前穴道及哑穴。
然后故作风流地展臂揽住他的腰肢,打横抱起,对左右说道:“各位继续吃好喝好,这位姑娘刚不小心将脚踝扭了,本王先带她下去看看伤势如何。”
酒过三巡,立马有好事者调侃道:“哎呀,没想到侠王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嘿嘿嘿,你个大老粗,懂什么,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就是,别耽误王爷的好事。来来来,我们接着喝。”
带人将清露台中的笙歌笑语都抛之脑后,苏昀休脚尖一点,玄身落到和意儿约好碰面的一间偏殿内。
他把人往空椅上一放,解开哑穴,问道:“你......”
不料,对方同时开口,“我......”
停顿一会后,两人又一同道:“你先说。”
这相鹦鹉学舌,那相沈曲意听下方乐曲又变一调,他借口方便离开席位,实则往偏殿这边来了。
等走到门口,就听屋内休哥声音沈沈地说道:“你肯定被人骗了,我皇兄他最是仁善,才不会搞食人喝血那套。”
“他是你皇兄,你当然帮着他说话。”另一人声音冷冷地如是说。
苏昀休正想撸起袖子再理论,就听有人推门进屋问道:“休哥,怎么了?这人到底是谁?”
他转身,上前拉住师弟的手,言简意赅地说了前情。
坐在椅子中尚不能动的花伊人馀光瞥见一抹青衣走近,开口道:“来的正好,先前没机会问明白,你头上的玉兰发簪哪来的?”
“发簪?”沈曲意擡手摸摸簪头花朵。
电光火石间,串起之前的所有事,“所以雇燕小柒来打探的幕后人是你,那天在洛溪城你二话不说就出手,是想夺我头上的这支发簪?”
苏昀休更迷惑了,他直言道:“这发簪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街上类似的款式多的是。只因它是我母妃留给我的遗物,有特殊意义,后来我转赠给了师弟而已。”
“和田玉雕刻的玉兰发簪样式是很普遍,但是两支合在一起,恰好是花开并蒂寓意的,恐怕没几个吧。”花伊人继续道,“我右手边衣袖中,也有一支玉兰发簪,你们拿出来一看便知。”
苏昀休俯身拿出他袖子里的发簪,这头沈曲意拔下发簪,长发倾斜而落。两人手里各执一支,一拼合。
果不其然,两支发簪明显出自同一匠人之手,浑然天成,如花开并蒂。
看来小哥哥十有八九和自己的仇人有牵扯,花伊人心里难受,语气越发冰冷道:“这支发簪与我父母之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看来你的皇兄当今圣上是脱不了干系了。”
苏昀休简直要气笑了,正欲开口问这两句话的因果关系在哪里?
蓦然间,一只赤蝶从窗户飞进屋内,最后翩翩振着翅膀停在椅中人的肩头。
紧接着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喊道:“误会啊,都是误会啊!”
作者有话说:
新帝登基两日后,远在边关的祁璟珀接到先帝的圣旨。他听完旨意,当下阴沈着脸,一切肯定都是二皇子的阴谋。他拉起缰绳,就想冲到皇城一探究竟。
身后亲信一把拦住他,苦劝道:“殿下,现下速速收拾行囊往济州去才是第一要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萧相国府被围那晚,萧文轩本来觉得自己这回死定了,没想到,父亲为他找了死替。他含恨地看着爷爷丶父亲丶母亲等萧府上下百口人被押到城门口斩首示众。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他最后能平安逃出繁昭城,还是得益於当初参加天宝山庄比武赢得的那个条件。在天宝山庄繁昭分部的产业运送物资出城的掩护下,他一路往济州方向去了。
於是,祁璟珀这头狼,和萧文轩这只狈命运的相遇了,狼狈凑到一起,后面当然是要为奸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