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玺二十五年六月二十日,弘玺帝於宫中病逝,天下恸哭。◎
翌日清晨,流觞小院传来一阵猛烈地拍门声。
彼时,苏昀休丶沈曲意和小允墨三人在偏殿吃早饭。
苏昀休眼尖,老远看到个圆润润的粉色身影朝他们这奔来。
“跑慢点,今儿怎么来这么早,吃了吗?”苏昀休瞧入画大汗淋漓地跑近诧异问道。
一旁的沈曲意听她气喘吁吁,放下碗筷,给她倒了杯茶水。
入画先端起茶杯“咕嘟”丶“咕嘟”大口喝完,等气息喘匀了些,她忙道:“两位少爷,不好啦,宫里出大事了!”
“嗯?什么事,难道皇帝老儿不成了?”苏昀休拿玉匙喝粥边不甚在意地说着。
只不过一勺粥才入口,就听入画紧接着道:“何止那位快不行啦,昨晚上萧贵妃死了,国师无为道长被抓了,萧相国下大狱了......”
“咳咳咳”苏昀休被这一连串的爆炸性消息呛得直咳嗽。
沈曲意递杯茶水给他,拍拍他后背边问道:“那现在宫里情况如何了?”
“殿下进宫侍疾,百官们天没亮都在大殿外等候了。”入画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珠道,“那位早上醒了一次,听完连夜审理出萧相国的十几桩罪状,连发三道圣旨,之后又昏迷过去了。”
一旁的祁允墨都感到事态紧急,他跳下小板凳,包子都顾不得吃了,抓住师父的袖子晃晃道:“五叔,那我父王肯定也进宫了吧?”
苏昀休喝完茶水止住咳,道:“对,允墨你先随小厮回府,然后和王妃一起进宫侍疾。”
看着徒弟被带下去走远后,他同师弟起身,转头对入画道:“我们都回湛辰殿等着吧,路上你再详细给说说,昨一晚都发生了什么?”
不过路上苏沈两人见入画实在辛苦,他们步子大,她走着跟不上,要边小跑边说话。
这不,三人才过小院外墙拐弯,入画已经快踹不过气了......
两人一合计,一左一右托住她的手臂,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起来。
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湛辰殿里平时议事的书房门外。
入画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天还能“身轻如燕”一回,双脚腾空的过程中,她一点也不惊慌害怕,直到落地了还在那闭眼享受瞬移的乐趣呢!
“还美呢,姐姐,快进来。”苏昀休好笑地照她脑门弹了一记,率先和师弟推门进屋。
入画睁开眼回神,笑呵呵地跟上。
时间回转到萧贵妃受罚虚极殿那刻,弘玺帝气冲冲地从飞鸾殿出来,觉得一上午着实闹得慌,双腿不由自主地来到鸣鸾殿躲清净了。
明妃正用着午膳,听到通传,赶忙出来接驾。
祁永衡擡头瞧着这张酷似发妻的脸庞,烦躁的心绪忽地安稳下来,紧接着丧子之痛涌了上来,他红着眼眶唤道:“爱妃!”
“陛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明妃焦急地上前握住他发颤的手,边和宫人一起搀扶着弘玺帝入座。
皇帝像个孩子一样伏在她的膝头,沙哑着嗓子说起发生的事情。
明妃蹙起柳叶眉,亦像哄孩子似的轻拍脊背安慰他。
等皇帝情绪缓和,她给一旁侍奉的宫娥使个眼色,让添些热食过来。
“陛下,您的龙体要紧,臣妾先陪您用些饭菜。”明妃声音轻柔地说道,“之后我们一起给小皇子手抄本往生经卷,晚上送到虚极殿,用祈福灯供奉起来,不枉和您的这段父子情缘。”
“嗯,就按爱妃你说的做。”弘玺帝欣慰地点点头道。
两人用完饭,直到戌时终於合力将一本经卷抄写好。
随后由侍从掌灯,一批大内护卫跟随,帝妃一同踏上去往虚极殿的路上。
此时虚极殿偏殿忏悔室里,萧贵妃百无聊赖地斜倚在地上的蒲团上,望着香案上一豆烛火发呆。
倏地,她感觉有只手沿着自己修长并拢的双腿缓缓向上抚摸。
到达腰肢时,被她一把抓住拂开,转个身面向来人道:“你好大的胆子,陛下罚本宫在这思过,你还敢来?”
来人一身道士打扮,一张普通国字脸,有意蓄长的胡须,乍一看挺像那么回事,然而此刻眼底流露出的淫欲让人作恶。
他就是十几年前由萧相国引荐进宫的无为道长,后来皇帝的修道事宜都由他负责,被奉为国师,很得弘玺帝的信任,一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我派人打听过了,老皇帝一下午都待在鸣鸾殿,估摸着这会都床上滚几轮了。”
无为道长说着,把身上的道袍一甩,就朝萧贵妃的身上扑来,嘴里急不可耐道,“媚儿,我们也快来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再说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宝贝儿,快想死哥了!”
萧贵妃轻轻往旁边一滚,让他扑个空,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
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真道长,也不知父亲从哪找来的,别的本身没有,下毒和好色这两样倒是一流。
十几年前,下给二皇子的那两种毒就是和他交易的,没想到最后没得手还白白便宜了这色胚一回。
想到这,萧贵妃翘起一条美腿抵在那假道士的胸口,媚眼如丝道:“想要可以,你也看到本宫如今的处境是大不如前了。老皇帝的命是不能再留了,接下来你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知道。我明个就在丹药里加重剂量,让老皇帝意识昏沈时写下传位给六皇子的诏书。”道士脱下她的鞋袜,握住她白皙精巧的脚踝探手向上摸索,色眯眯道,“到时老皇帝一死,我们想在哪快活就在哪快活。”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偏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萧贵妃受惊回头,见弘玺帝和明妃带着一帮人走了进来。
她脸色先是一白,接着很快镇定下来,眼珠一转,用力推开身上吓得瘫软的怂货,裹紧身上半敞的衣物,哭哭啼啼往皇帝面前一扑,抱住他的腿道:“陛下,您终於来了,臣妾险些被这假道人辱了去。”
她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方才的话皇帝未必听清。
但实际上从她说什么大不如前了那里,后面的话都被听了个一清二楚。
弘玺帝带着明妃在正殿给小皇嗣供奉好祈福灯和经卷,准备离开前,路过偏殿的忏悔室,他突发地想瞧瞧萧贵妃在不在老实地面壁思过,万万想到撞出这出“好戏”!
弘玺帝怒气冲天地一脚将她踹开,骂道:“贱人!”
扫眼倒地咳嗽不止的萧贵妃,他还不解气。
上前几步扯下一条殿内飘荡的白纱,双手上劲拧成一股绳,绕到萧倩媚的身后,快速绞住她的脖子,勒紧道:“好个萧家!你先去吧,过几日你们一家人都会团聚的。”
萧贵妃瞪大双眼,求生地本能让她伸出双手抓挠脖颈上的白绳,涂着鲜红蔻丹被精心修剪过的指甲都挣扎得劈开了。
可惜无济於事,之后清晰可闻的是颈骨断裂的声音。
弘玺帝这才甩开手里的白纱,他晃荡地直起身。
明妃赶紧上前搀扶,为他轻揉胸口顺气。
一旁的无为道长早就吓傻了,听尸体“嘭”地砸在地上。
他猛然回神,边磕头边自己把老底交待了,“陛下,饶命啊。草民本名叫王春阳,幼时在长乐门待过,后来门派被灭,流浪长大会些使毒伎俩,偶然被萧相国撞见,带回府中。后面的事,陛下您都知道了,陛下明鉴啊,草民做这些都是被萧家父女逼迫的啊!”
祁永衡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竟被宠臣玩弄於鼓掌之间,还把个草包地痞当得道仙长尊敬,气得头晕目眩。
强撑着下令道:“来人呐,先把这个妖道压入天牢;再速派御林军给朕把萧相国府围了,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把萧老匹夫压入大牢连夜三司会审,朕要听听这些年他们萧府到底瞒着朕做了多少好事!”
说完,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昏厥过去。
天子一怒,官员们效率很高,连夜审理出萧相国十宗罪不止,桩桩件件,触目惊心,罄竹难书,只待皇上醒来盖棺定罪。
皇帝寝殿内,药香浓郁,太医们聚集在一旁会诊小声讨论。
明妃一直守在床前,她深知此刻祁永衡能不能及时醒来,是大局能否定论的关键所在。
瞧着这张蜡黄枯瘦的脸,已然是油尽灯枯之照,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趁周围人不注意,就着喂水的姿势,把之前从纪妃那拿来的药丸,一下灌了三颗进去。
不知是不是药丸起了作用,皇帝真的在清晨来临之际幽幽转醒。听完三司会审结果,他发出人生中最后三道旨意。
第一道圣旨:萧相国府萧氏一族犯上作乱,谋害皇室,诛九族;连同妖道王春阳,今日午时,立斩决!
第二道圣旨:二皇子祁璟珞,仁厚恭谦,德才兼备,深得朕躬,今册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安社稷之重!
第三道圣旨:六皇子祁璟珀,念其剿匪有功,削亲王身份,封闲郡王,接旨后即刻动身前往封地济州,无诏此生不得返京!
“老皇帝对祁璟珀还真是父子情深啊。”苏昀休听完一晚到早的变天,懒洋洋地说道。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於是沈曲意有心支开入画,温和问道:“入画,方才急匆匆赶过来,早饭都没吃两口,能找些吃食过来吗?”
“好勒,两位少爷请稍等。”等入画转身出门。
他扭头迟疑道:“休哥,你...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瞧他小心斟酌地说话,有趣,苏昀休就伸手摸摸他细软的耳垂,嗓音低沈道:“担心我?”
谁知这次师弟竟没有躲开,反而侧过脸蹭蹭他的手心,反问:“不然?”
苏昀休嘴角翘起,他双手捧住那微凉的脸颊凑近,和他额头对着额头,道:“方才我只是随口一说,他心里早就没我这个儿子了,我才不要上赶着凑热闹。”
话音落下,恍然间,似乎听见一阵钟声。
两人分开正想仔细分辨,入画拎着食盒进门,满脸恍惚道:“是宫里的丧钟响了,陛下驾崩了。”
三人静默片刻,入画回神后将食盒里的吃食摆盘好。接着又忙去了,马上各殿都要准备国丧事宜。
“虽然知道迟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苏昀休说着把头凑过来靠在了师弟的肩膀上。
熟悉的体温贴近,沈曲意擡手轻抚休哥的后背,无声地安慰他。
苏昀休是有点感伤,不过不是感伤老皇帝的逝世,而是他的母妃。
虽然尚不清楚母妃受刺激的源头,但推动她的命运最终走向的那些人,一个利用她的兄长,一个负心的丈夫。
今日后,都尘归尘土归土,想必母妃九泉之下,亦能感到一丝慰藉......
皇宫寝殿里,是泣不成声的后宫妃子和皇子皇孙。
弘玺二十五年六月二十日,弘玺帝於宫中病逝,天下恸哭。
国不可一日无君,根据先帝临终旨意,二皇子祁璟珞顺利登基,改国号为晏清。
新帝登基后,清法度,破谣言,下令禁止捕杀鲛人,宣传无长生可养生之法;
重农桑,轻徭赋,恢覆农时,令天下得以休养生息;
开科举,选人才,虚心纳谏,任人唯贤,肃整朝堂贪污拉党之风。
为晏清盛世的开创,奠定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在屋内等候的苏沈二人,直至掌灯时分,外头终於传来恭敬地参拜声。
屋门被推开,祁璟珞在众人簇拥下进屋,他黄袍加身,皇冠加顶,那身姿气度,可谓是天选之人。
苏昀休本来托住下巴坐在桌边打瞌睡,听见动静转头。
一时楞住,还是师弟用胳膊肘碰碰他,才回神一同行礼拜道:“草民参见皇上。”
祁璟珞一挥手,随从们有序退下并带好屋门,他上前一手一个扶起两位弟弟虎着脸道:“后面没外人时,还是叫我皇兄和大哥,可不许生疏了。”
“皇兄也要注意改口不能说我了。”苏昀休擡头瞥见皇兄眼眶微红,神色疲惫,明白他这一天下来累得很,遂顺杆打趣道。
沈曲意则微笑着倒杯茶递给祁璟珞,“大哥,给。”
“还是曲意好,你就知道插科打诨。”祁璟珞接过茶盏,一口气喝完,紧绷一天的神经可算放松了下来。
之后他揉揉额角,叹道:“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我...朕还没准备好呢。”
“大哥,你今日太累了,先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我和休哥都在。”沈曲意出言建议道。
“嗯嗯,就是。”苏昀休在一旁附和点头道,“我们一早来,就是担心宫里出变故,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面有事,随叫随到。”
祁璟珞依言起身,离开前,他抓住弟弟的手,直拍他的手背道:“这可是你说的啊,说话算数。”
苏昀休再次颔首,心想:这次皇兄顺利登基,其实自己还真没出多少力,全靠明妃输出加对手的主动作死。
目前皇兄根基不稳,他自然要留下来帮忙啊......皇兄搞这么慎重作甚?
等他发现自己被忽悠上了条贼船,还买一赠一搭上师弟后,方才捶胸顿足,奈何悔之晚矣!
作者有话说:
新帝登基后,纪妃,不,已是皇太后的她秘密召见了明妃,问她今后有何打算?如果想重新生活,可以帮她隐姓埋名。
明妃,不,褪下珠钗宫装,未施粉黛,仅着素衣,墨发用一色发带在末端挽起的安沫儿,双手合十虔诚道:父母之仇得报,自己心愿已了,此后吃斋茹素,只愿常伴青灯古佛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