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昀休像抖衣服似的拽着他抖了抖,就听到“哗啦啦”几声,掉了一地钱袋。◎
临近酉时,没想到花神庙里香火依然鼎盛。
少妇求儿女丶小姐求姻缘丶老人求平安,甚至还有男子求功名的,总之人群络绎不绝。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苏沈两人默契地选择跃过墙垣,顺着指示牌,径直朝祈福树的方向去了。
还未走近,远远瞧见一如盖大树,枝繁叶茂间红色绛子缀的满满,像开在绿叶里一串串火红花朵。
风一吹,满树叮铃作响声传来。
苏昀休走近一瞧,原来每个绛子下都系了铜铃和木牌。
树下几步旁的桌案上有系好绛子铜铃的木牌,旁边还有个功德箱。
箱体上刻段文字:一个木牌十文钱,将祈愿写在木牌上,挂得越高,实现的机率越大。
顺手投了一锭碎银进去,苏昀休抓起两个木牌,递给师弟一个道:“意儿,想刻什么,需要哥哥代劳吗?”
接过木牌,沈曲意拿把小刻刀,背过身去,“不劳休哥,我们都刻自己的吧,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苏昀休瞧他如此谨慎重视,也不勉强。
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早日找到灵犀草籽给师弟治病,没有什么好思考的,拿起刻刀唰唰几下写完。
本来想趁师弟还没写好时,偷瞄一眼,哪知道沈曲意动作比他还快,这边他刚停笔,一旁的青影已飞身上树挂好了。
望着一树的红绸,哪里还找得到哪个是刚才师弟写的,只好让小心思作罢,自己跟后寻一高处将祈愿绛子挂好。
两人走出庙门,谈论的话题已围绕给白马取名字上了。
“名字?”苏昀休摸着下巴,侧首看乖乖走在一旁的白马,“一身雪白,家里有只白米团了,你么.....不如就叫白米饭吧?”
只是没等听到师弟的意见,这边白马当即拿头拱他,似乎对这个名字很不满!
“白米饭不好,那叫白米糕?”苏昀休推拒着马脑袋说道。
结果此句一出,白马似乎更不满了,侧过身体甩起马尾就朝他的背部扫去。
“你这匹马也太挑剔了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爷不伺候了!”苏昀休身形一晃躲过,落到师弟另一侧道,“意儿,你文采好,你给取个让马大爷满意的。”
沈曲意伸手拍了拍马背,微微一笑道:“我们是四月相遇的,你又浑身洁白如云,不若各取一个字,就叫肆云吧。”
右侧的苏昀休“嗯”了一声,合掌赞道:“这个名字好!”
再看另一侧的白马,它打个响鼻,双蹄扬起长嘶一声,看来对这个名字终於满意了。
得了,取名的事情算告一段落。
天色已近黄昏,镇子天边残留几缕斜晖。
就近朝一家客栈走去,他们准备吃过饭休息一晚,明早离去。
客栈门口迎客的小二上前殷勤问道:“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马要喂上等的草料。”苏昀休抛出一锭银子给他,“再来一桌你们这的特色菜和一间上房。”
“诶,好勒!”小二接过银子,让夥计照料好马匹,乐呵呵道,“两位客官赶紧里面请!”
苏昀休看楼下人多,就让小二引他们上了二楼,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落坐。
小二倒好茶水,便下楼张罗饭菜去了。
“休哥,我们这一路花费多少盘缠了?”沈曲意端起茶杯喝口茶忽然问道。
苏昀休也在喝茶润嗓,不以为意,随口答道:“应该没多少吧。”
当他放下茶杯,掏出钱袋一瞧,他楞住了,原本鼓鼓囔囔的一包银子,这会已经塌了一块。
“怎么可能少这么多?马都是白送的,银子都花哪去了?”苏昀休满脸不可置信道。
这也难怪苏昀休如此错愕,想他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锦衣玉食,大手大脚惯了,对日常花销用度其实没多少概念。
沈曲意像是早就料到,他思量一番,片刻道:“银钱只出不进,自然渐渐少了。休哥,后面我们边赶路边行医,这样就有进账了。”
转动桌上的茶杯,苏昀休正欲说话,就被小二上楼的传菜声打断了。
“本镇特色菜套餐一份:玫瑰乌鸡汤丶桃花香汁肉丶百合溜鲜贝丶茉莉虾仁丶樱花蒸蛋;糕点两份:鲜花饼和荷花酥。”
小二笑着介绍道,“那菜就上齐了,二位客官请慢用。”
苏昀休还是头一回见到用各色鲜花做菜肴的,即便在宫里花朵大多是摆盘点缀。
他饶有兴致地拿起筷子拣了几样菜尝尝,味道偏清淡酸甜,师弟应该爱吃。
擡眸视线朝前投去,果然师弟吃饭的动作虽然依旧慢条斯理,但筷箸不停,正吃得香甜。
“意儿,鲜花入肴,蛮新鲜的。”苏昀休伸手拿块鲜花饼啃着,边盛了碗乌鸡汤放在他手边,“嗯,这鲜花饼着实好吃,意儿一会也尝尝看。”
沈曲意端起碗喝完鸡汤,用帕子微微拭过口道:“鲜花养人,有些亦可入膳。其实自古就有食花之说,就像药膳一般。”
闻言苏昀休点点头,又想起之前赚钱的话题,於是道:“那为了以后每到一处我们都能吃好喝好,不能只靠意儿你一人,你哥我也得寻个赚钱之路。”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苏昀休转头望去,原来是客栈小二又端个托盘,径直朝他们这桌走来。
“百花酿,我们镇的特产酒,是小店套餐随赠。”小二将白瓷酒壶和两只小巧的白瓷杯摆放在桌上,退开几步拿开托盘躬身又说,“刚听一耳朵,这位少侠想找赚钱的活计?”
苏昀休捏块荷花酥,放嘴里咬了口颔首道:“怎么,你有介绍?”
“少侠折煞小的了,我哪有这个能耐。”小二连忙摆摆手道,“是离我们镇最近的洛溪城,城中巨富天宝山庄庄主薛天宝要为掌上明珠比武招亲。听说只要拿到名次,不光有重金报酬还有名琴玉笛相赠,两位少侠可到那碰碰运气。”
“哦,还有这等好事。”苏昀休感兴趣道。
他吃口酥觉得甜腻,伸手倒杯百花酿,还没端至嘴边,就被师弟起身按住杯口,“休哥,别喝,酒里有迷/药。”
苏昀休放开酒杯,端起桌上的白瓷酒壶,打开上盖,凑近闻了闻,然后眯起眼睛扫向小二道:“怎么?你这还是家黑店不成?”
小二惊得差点把手里的托盘丢了,看向青衣人辩解道,“那个,少侠......您别乱说啊。”
沈曲意从腰间拆开一个棉布包,拔出一根银针,扎在酒杯里,只见银针瞬间变色。
客栈小二百口莫辩,连连摇头,“这......没有啊,我们店是镇上的老字号了,怎么可能下毒。”
“跟店家无关,我且问你,刚刚送酒的一路上可遇到什么人没有?”沈曲意平静地擦干银针收起,点了点头道。
小二立马想起来,“对对,我上楼时不知怎么差点被绊倒,是有个黑衣小夥子扶了我一把,该不会......”
苏昀休朝他挥挥手,示意不追究,他可以下去了。
小二骤然松了口气,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鞠了几躬道:“谢谢......谢谢二位少侠,这顿饭给你们打八折。”
等小二下去后,沈曲意拿帕子擦拭双手道:“休哥,你觉得会是下午跟踪之人吗?”
苏昀休倒进椅背里,手指磨蹭下巴道:“八九不离十,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意儿,咱们等会回房后会会这位仁兄。”
而楼下“好心”扶了一把客栈小二的黑衣小夥子,正暗中窥探,见一会功夫小二端个空酒壶下楼。
他乐得笑出虎牙小声嘀咕道:“这回成了,任你们武功再高,喝了我燕小柒秘制的独家迷/药,包你一觉睡到大天亮。”
“嘿嘿,大美人的钱终於要到手了。”说着燕小柒难耐地搓搓双手,把脖颈的黑色面巾往脸上一遮,脚底轻踏,跃至二楼上房里的横梁上,准备守株待兔。
莫约等待半个时辰,房门终於“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燕小柒赶忙再往横梁阴暗地角落里挪挪,耳朵却竖起仔细听下方的动静。
“百花酿的滋味真不错,以后回去路过这里,可以给外公和暮前辈带几坛。”一人回味似地说道。
燕小柒心里窃笑,百花酿的滋味是不错,加了料的肯定更是销魂!
“嗯,就是到处花香太浓郁了,晚上会被薰的睡不着。”一道温润的声音回道,“休哥,我点一只安神香助眠吧。”
上方的燕小柒暗自摆手,不用不用,待会打雷都吵不醒你们。
随后是桌旁椅子被拉开的声音,茶壶被拎起倒水的声音,人声接着传来:“嗯,花香闻久了冲人,这特色菜吃多了也腻口。意儿,过来喝杯清茶吧。”
燕小柒这会不知怎地,忽然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轻轻搓了搓,心道肯定是被下面这两人腻歪到了......
於是蹲在横梁上的燕小柒双手托住下巴,耳边伴着下方两人的闲聊声,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他是越等越奇怪,这两人怎么还这么精神?不困吗?想到这,他打了个哈欠,眼泛泪花,自己都等困了。
此时,坐在窗台边,吹着夜风边慢饮茶水的苏沈两人,打从一进门便察觉到屋里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他两极有默契地对话一场,礼尚往来也点好迷/香在守株待兔。
“意儿,等的有点饿了,你说房梁上会掉下来一顿宵夜,够我吃个饱嘛?”苏昀休好以整暇地摩挲手里的茶杯道。
梁上的燕小柒一听这话,暗忖一句:糟了!中计了!
他当下想运起轻功逃走,可惜四周陡地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一黑又一亮,便觉得地面越来越近,直到脸贴到冰冷的地板。
他失去意识前,看到一双黑靴停在面前,而后彻底人事不知了。
走到倒地昏睡过去的“梁上人”面前半蹲下,苏昀休扯下他的蒙脸黑巾,一张略显青涩的脸露出,端详片刻确定不认识后,他兴致缺缺地走回桌旁坐下。
“休哥,到底什么人?”沈曲意好奇问道。
苏昀休如实描述一番,一身黑布衣,头发用一根棕色发绳束起,上面缀着几片不知什么鸟类的羽毛,脸庞稚嫩看着才十三四岁。
“哦,对了。他还有个特别之处,左眼角有一个燕尾形的胎记。”苏昀休指了指自己的眼睑下方补充道,“意儿,你认识此人吗?”
沈曲意轻拂茶面,思考一会,亦是微微一摇头。
两人正一头雾水间,恰巧小二敲门,说带人打了热水来。
苏昀休快速用脚尖一勾将地上的人踹至桌子底下用布帘掩盖住。
沈曲意开门,小厮们手脚麻利地放好两个浴桶,中间用屏风隔开,再加好热水。
待人退出,沈曲意关好房门,这边苏昀休关好窗户,再把“梁上人”捞出来放在椅子上牢牢捆好。
他拍拍双手道:“意儿,我们先把澡洗了,再来好好审审这个黑衣人。”
沈曲意无异议,两人各自脱了衣裳下水。
听着屏风另一边“哗啦啦”的水声,苏昀休双手搭在桶沿泡在浴桶中,仰面想起这是出山以来的第一个热水澡啊,真心舒服。
在水声停歇时,燕小柒慢慢恢覆了意识。
他缓缓睁开双眼,朝前望去。
这会苏昀休和沈曲意刚洗完,披件一黑一白的里衣,各自从屏风两头走出来。
这场景在燕小柒还迷朦的眼中看来,以为自己已经入了轮回,黑白无常来勾他魂丶锁他魄,要入地府了。
当即大哭起来,边破口大骂道:“贼老天不公啊!想我燕小柒,刚入了神偷榜第一,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却年纪轻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天妒英才啊!”
这头正拿布巾擦头发的两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鬼哭狼嚎,惊的手里动作一顿,茫然面向半响。
而后一齐扭头同时出声道:“燕小柒?神偷?”
“不明不白的死了?”苏昀休还多加一句。
说完,他嘴角抽搐一下,转身到衣架处,拿起两件外袍,青色的那件给披到师弟的肩上,黑色的自个穿上。
那头正嚎地起劲的燕小柒被响起的人声吓得一嗝,他用力眨巴两下被泪水濡湿的眼睫,才终於看清原来是自己闹了乌龙。
哪有什么黑白无常,是自己的任务目标,估摸着刚洗完澡,都头发半干在穿外袍。
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弄好,来到桌边坐下。
身穿黑衣的那位伸手拿起果盘里的一个蜜桔,三两下剥好皮,塞到身边青衣的手里。
然后,又拿了另一个在手里慢条斯理的边剥边吃。
瞧对面两人一时半会没有开口的意思,燕小柒便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可怜兮兮道:“两位好看的小哥哥,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个良民,干嘛绑着我啊?”
“良民?”苏昀休放下吃空一半的蜜桔,起身。
看着他逼近,燕小柒在椅子里蠕动挣扎喊道:“你......你要干嘛?我喊了啊~”
苏昀休不理他,一把抓住他肩膀。
燕小柒吓得一闭眼,仰面喊道:“啊!杀人啦...救命啊!”
苏昀休像抖衣服似的拽着他抖了抖,就听到“哗啦啦”几声,掉了一地钱袋。
“你是飞贼,会盯上我们,这里有什么是你想偷的?”沈曲意俯身随意捡起一个,放手里掂了掂。
燕小柒心中意外,没想到这个青衣人一语切中要害,眼盲心不盲。
但他面上不露分毫,依旧扮可怜搏同情道:“怎么会?两位小哥哥一看就是人好心善的,我虽然是飞贼,但盗亦有道,只偷那些发不义之财的。”
“哦,那你还是个劫富济贫的好人喽?”苏昀休蹲身对那堆钱袋挑挑拣拣道。
“当然,所以两位小哥哥能给我松绑了吧?”燕小柒眼珠子转了转道。
“放了你也不是不行,答应我两个条件。”苏昀休起身,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道。
“你说,你说。”燕小柒连声答道。
“一是你哥哥我正愁没钱花,这些钱就当你接济我这个贫了。”
燕小柒一听,到手的钱财都要飞走了,心里肉疼,面上仍强颜欢笑道:“自然,自然,就当是给哥哥们赔礼了。”
苏昀休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这第二嘛,意儿。”
沈曲意不紧不慢地撕着手里桔瓣上的白丝,接话道:“第二告诉我们谁雇佣的你,让你来偷什么。”
话音将将落下,燕小柒当下不干了,梗着脖子喊道:“这不行,干我们这行讲的就是个守信,破坏职业道德的事,我死也不干!”
“敬酒不吃吃罚酒!”苏昀休看着宁死不屈的小贼,绕至他身后,故意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双灵巧的手我看也不必要了,砍了吧。”
就听“苍”的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传来。
紧闭双眼,燕小柒等待剧痛来临,却没想到“噗呲”一声,自己的手还在,是绑在手腕上的绳子断裂了。
揉揉发酸的手腕,燕小柒疑惑地擡头看向将宝剑还鞘的黑衣人。
沈曲意吃完蜜桔,拿手帕擦净双手,从捡起的钱袋里拿出一片金叶子推到他面前道:“竟然谈不拢,我们也不为难你,这是我们雇佣你的钱,劳烦你带句话回去。”
这间隙燕小柒自行解开双脚的束缚,他活动两下脚腕,将那片金叶子拿在手中晃了晃问道:“什么话?”
推开窗户,苏昀休抱住胳膊倚在窗棂边,笑道:“让你的雇主有什么事,来洛溪城找我们,我们随时恭候大驾!”
“收到,欢迎下次惠顾!”燕小柒眨了眨眼,一下跃上窗台,发绳末端的羽毛漂浮间,人已像只灵巧飞燕,消失在夜色中。
苏昀休好笑地摇摇头,对坐在桌边的师弟调侃道:“意儿,你瞧这小子,像不像一只贼燕子?”
“轻功确实不赖。”沈曲意扬唇一笑,他起身道,“夜深了,休哥,我们早点休息吧。
“嗯,这就来。”苏昀休轻声应道。
随后客栈二楼某处上房的窗户被重新关上,烛火一熄,万籁俱寂。只剩下花影摇曳,虫鸣唧唧。
作者有话说:
话说燕小柒回到被师父师兄们严加看管不准出门的“大美人”雇主那,把话带到后,他厚着脸皮道:“大美人,虽然东西没能拿到,但好歹我帮你找到了,差点小命都没了,你看这佣金能给一半不?”
美人一蹙眉,扔给他一块牌子,挥手打发他到账房那自己去取。
燕小柒欢天喜地接过牌子,拿到新出库的二百五十万两银票,小心翼翼塞进胸口,还不放心的拍了拍,热泪盈眶地感慨道:“终於把血窟窿给补上了,呜呜呜~我的小钱钱!”
美人凭窗望着庭院内被风吹落的花瓣,思索道:洛溪城,黑衣和青衣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