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师弟的惊人天赋遭人嫉妒眼红了?◎
夕阳西下,宽阔的官道上,一架马车正在疾驰。
安静的车舆中,只听药材在火炉上咕嘟咕嘟烧滚的声音。
苏昀休一会围着炉子打扇,一会不时留意榻上躺着的人。
在离开繁昭城之前,老乔按照方子熬了一剂药,已喂师弟服下。
因此沈曲意的病情还算平稳,不再呢喃说胡话,安睡下来。
按照之前的吩咐老乔不在跟随,已回皇城覆命,此刻是外公在驾驶马车。
寒风凛冽,苏天一却一派悠然,他内功深厚已至天人合一的境地,外界的冷热已然无惧。
一手拿酒壶不时喝上两口,一手持缰绳用内力平稳马车,所以即便是在石子路上,车内仍不觉一丝颠簸。
第二剂药到火候,苏昀休手持抹布小心地倒出药汁,端起小碗放置在矮几上。
等候汤药冷却一二的时间,他走到塌边坐下,目光在师弟昏睡的脸庞上停留了一会,见他额上的帕子半干,便起身浸湿了些再轻轻放回原处。
视线缓缓下滑,发现沈曲意因发烧而干裂起皮的嘴唇。他又起身倒了杯水,先用棉签沾了茶水慢慢湿润了干裂的嘴唇,然后轻轻托起师弟的脖颈,将茶水徐徐引入口中。
而后,苏昀休翻箱倒柜找到皇兄给的金疮药,想必活血化瘀的效果极佳。打开药罐,指尖沾了些许,细细涂抹到沈曲意身体的淤伤上。
差不多刚忙活完,“到服第二剂药的时辰了。”车帘外传来一声提醒。
“恩。”苏昀休低声应道。他放下药罐,端起温热的药碗,重覆之前喂水的动作,慢慢给沈曲意服下第二碗药。
月上枝头,师弟的病情果然有所好转,体温渐渐下去,烧也退了。
苏昀休强撑半夜没合眼,这会终於放下心,趴在塌边睡着了。
苏天一耳廓微动,车内没了旁音,只馀两道平稳的呼吸声,猜测两个小家夥大概都睡了,转身撩起一角车帘望去。
果不其然,他两指并拢一曲,隔空取物给外孙盖件毛毯后,便放下车帘,继续赶路。
清晨的风灌进了车里,晨时最冷,将苏昀休生生吹拂醒了。
他睡眼惺忪,想起来伸个懒腰,结果胳膊因趴在榻上枕了一夜酸疼得厉害,竟一时动弹不得。
等缓过劲儿,苏昀休先看了看榻上,见师弟面色大好只是还未醒,伸手摸额头体温正常,撩开衣袖见淤伤也消退不少,便暂时安下心将他的手臂轻轻放回丝被里,又仔细掖好被角。
随即,苏昀休净面洗漱,用了些糕点充饥,再把师弟的第三幅药放到炉火上慢慢熬着。
做完这一切,他拿出一盒糕点掀开车帘递给驾车的苏天一问道:“外公,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苏天一接过盒子,拿出一块糕点扔进口中,嚼了几口咽下后,说道:“照这个速度,大概还有一个日夜的路程。”
“小曲意的身体如何了?”
“烧已经退了,就是还迟迟未醒。”苏昀休有些忧心道。
“第三剂药熬上了吗?”
“恩,刚熬上。”
“等三剂服完,肯定药到病除。”苏天一反手摸了摸外孙的脑袋说道。
挣脱出这只大手,苏昀休缩进车内,打开金疮药,又帮师弟涂抹了一遍,估摸着明日就能彻底好清了。
忙完后,他倚靠在车窗边上看沿途一路倒退的风景,旭日东升,阳光洒入车舆,落在衣袍上留下点点光斑,苏昀休被日头晃地眯起眼睛,有点昏昏欲睡。
四下静谧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药炉翻滚的声音,猛地惊醒了苏昀休,他如法炮制般倒好第三碗汤药。
在等待温热的过程中,他先帮师弟用湿布巾净面,又用茶水润唇后,喂了些流食给师弟垫腹,免得空腹服药伤及肠胃。
等服了第三碗药,扶师弟躺好后,苏昀休看腻了窗外一片寒冬萧索的景色,索性窝在车厢内,翻看起皇兄拿来的一些书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从论语中庸到四方杂记,一应俱全。
心里琢磨难道皇兄怕他一出宫荒废学业,成了目不识丁的一介武夫......想到这,苏昀休不禁勾起嘴角,乐不可支起来。
就这样翻看至天色擦黑,苏昀休便放下书册,起身时踉跄几步,缓过双腿的酸麻后点上纱灯。
馀光瞥见沈曲意的手指无意识地挣动几下,他以为人将醒,赶忙坐到塌边准备呼唤几声。
不料,师弟嘴里喃喃呓语,双目依然紧闭,但眼角逐渐溢出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延至耳畔,最后消失在丝枕中。
苏昀休附耳至他唇边,才听清师弟低声泣音:“好疼,意儿好疼...呜呜呜....”
他心下一惊,暗道不好,难道师弟病情加重了,便火急火燎地冲车门口喊道:“外公,你快进来看看,小意儿疼得直掉眼泪。”
“吁!”苏天一猛拉缰绳勒停马车,一转身进入车内,翻过沈曲意的手腕探指搭脉。
少顷后,他摸着胡须道:“脉象细弱但有力,说明高热确实已好。估摸着是那医者说的另一种病自高热后被激了起来,这会正发作。”
“那现在如何是好?”苏昀休眼眶酸胀,哑着嗓子问道。
“别急,外公先用内力帮他梳理经脉镇住疼痛。而后快马加鞭,争取明日日落之前赶回苍浪山。”话音未落,苏天一便闭目输送起内力。
沈曲意意识混沌间感到浑身疼痛不已,像被人寸寸敲断了筋骨,他想哀嚎痛哭,又惊觉嗓子被堵住发不出声来,只能无助落泪。
忽然,一股热流经手下缓缓流入体内,温柔四散到四肢百骸,浑身如同被轻柔的棉絮包裹。这丝丝缕缕流入身体的暖流竟慢慢抚平了他的疼痛,於是他不再挣动哭泣,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只留温暖舒适。
见师弟终於止住了眼泪,安然昏睡过去,苏昀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苏天一收回内力周转一息后,不再耽搁,翻身回到马车外,一甩缰绳,披着漫天星子赶起路来。
月落日升,又一个昼夜过去。
日光透过移动中的镂空雕花车窗,忽明忽暗的洒入车舆内。沈曲意在晃动跳跃的光斑中,迷茫地睁开了双眼。
宽正的车顶丶软塌丶矮几......这儿不是秦府的小木屋,是昀休哥哥的马车。
想起身,却发现右手动不了,他侧头望去,发现右手被人牢牢握住,是倚塌而眠的昀休哥哥。闻着车内残留的浓郁药味,瞥见哥哥疲累倦怠的脸色。
沈曲意回忆起自己那天在大街上晕过去的事,他鼻头一酸,心里自责:沈曲意啊沈曲意,你又给哥哥和苏爷爷添麻烦了,怎么这么不争气呢......想着想着他眼眶一烫。
苏昀休心里记挂师弟病情,昨晚上一直握住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囫囵睡了过去。
他心绪不宁睡得不安稳,一点动静便惊醒过来。
擡头与沈曲意微红的双眼对上,他先是一喜,“小意儿,你终於醒了!”接着又是一忧,“怎么了,是哪里又疼了吗?”
沈曲意连忙摇摇头,“昀休哥哥,我已经没事了。”说着双手支撑身体两侧想要坐起身。
苏昀休见状伸手扶住他的双肩,把丝枕竖起挡在背后,让他靠在榻上。
苏天一听到车里动静,问道:“外孙,是曲意醒了?”
“恩。小意儿看着精神不错,是不是已经没有大碍了?”苏昀休急忙求证道。
思量片刻,苏天一决定实话实说:“哪有这么容易,现在是我输送的内力还未散尽,治标不治本,还是得尽快赶回苍浪山,找老毒怪医治稳妥些。”
沈曲意微微怔住,他稚嫩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茫然,小声问道:“昀休哥哥,我不是只得了风寒吗?”
虽心有不忍,但这事瞒得到初一瞒不过十五。
於是苏昀休握住沈曲意的双手,把医馆大夫的诊断说出,随后又告知苍浪山的暮前辈就是他即将要拜见的师父。
“所以小意儿莫要胡思乱想,暮前辈是有名的不世神医,他定能医治好你的病。”苏昀休语气坚定地鼓励道。
“恩,有哥哥和苏爷爷在,曲意不害怕。就是......”沈曲意低头紧盯丝被上的花纹道。
“就是什么?”
沈曲意擡起头目光暗淡道:“就是我身子骨这般弱,师父...暮前辈愿意收我为徒吗?”
“哈哈哈,曲意无须担忧,你是那老毒怪命定的徒弟,再适合不过了。”苏天一的朗笑声传入车内,沈曲意似懂非懂地看向哥哥。
“那是,我们小意儿聪明可爱,自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苏昀休微笑地擡手捏一把他的脸蛋儿道。
他能把握十足倒不是因为外公的话,而是茶前辈算无遗漏的真本领。
沈曲意见哥哥和苏爷爷都如此笃定,遂放下心来,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苏昀休适时地引开话题问道:“小意儿,你渴不渴,饿不饿?”
“嗯嗯,昀休哥哥我们一起吃早饭吧,还有苏爷爷。”沈曲意乖巧答道,言语间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好,都听我们小意儿的。”苏昀休伸手轻揉他的发心道。
等用完早饭,苏昀休搬来一些昨日未读完的书籍放在矮几上,准备续看。
沈曲意因为躺了这么些天,一时半会并无睡意,目露好奇地瞧着书册。
“小意儿读过书,识得字吗?”苏昀休温和问道。
“娘亲再时只读过启蒙,认得几个字;娘亲走后王夫人她......”沈曲意羞愧又伤心地回道。
苏昀休没想到会引起他的伤心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赶忙补充道:“那哥哥来教小意儿认字读书,好不好?”
沈曲意闻言当即惊喜地连连点头。
苏天一在外听得不禁失笑,心想人家准师父以前可是世家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用得到你班门弄斧,也不怕误人子弟。不过他并未出言阻止,全当两小孩玩闹培养感情了。
苏昀休可猜不到一帘之隔,自己又被亲外公腹排了,他此刻正吃惊於师弟显露出的过人天赋。诚然如他所说识字不多,但沈曲意过目不忘,学过一遍的字便能记住,还会举一反三,聪明非凡。
不一会功夫,两人一问一答中,沈曲意学完了一本基础汉字书。
苏昀休边翻开下一本书册,边心中猜测:秦府那王夫人如此苛待师弟,难道是师弟的惊人天赋遭人嫉妒眼红了?
这还真让苏昀休料准了,王夫人自从在启蒙先生那知晓此事后,偏生自己的儿子还不争气,气煞她也。更重要的是她生怕老爷因此注意到府中已忽视多年的沈氏娘两,所幸得天助也。
忽然沈姨娘一命呜呼了,一小孩再聪明还能翻出她的手掌心不成。想当初在她娘肚子里的慢性毒没能弄死他,可惜命再硬又如何。王夫人立马派人停了他的课业,把他关进了杂物间,目的就是要让他泯然众人矣。
旧事告一段落,话说马车中的两人,一个教得兴致盎然,一个学得求知若渴,还不时传出孩童咯咯地嬉笑声。
就这样,一直消磨到申时。
沈曲意毕竟还生病未愈,苏昀休见他精神不济,神思困顿,便合上书页,扶他躺下。
“今天就到这吧,病还没好,要好好休息。”苏昀休叮嘱道。
虽然还想学,但心有馀力不足。於是沈曲意乖乖地点点头,闭上了酸涩的双眼,没一会便意识模糊过去。
作者有话说:
补充一下:沈曲意的娘名叫沈尾蝶,蝴蝶银戒有特殊意义哈~
?? 第二卷 青梅煮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