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一世他依旧什么也改变不了......◎
从酒楼离开,爷孙两跟着沈曲意,很快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三阶砖石台阶两侧各摆放了一尊圆石樽雕像,门上悬挂的乌木匾写着“秦府”两个大字。
“哟,又是当官的啊。”苏天一擡首扫眼匾额状若无意地说道。
苏昀休瞥了他一眼,没理会这句废话,皇城脚下,一块牌匾掉下来或许都能砸到一两个当官的。
只是此刻秦府大门紧闭,苏昀休疑惑地看向身侧的师弟:“小意儿,你之前是如何出来的?”
“哥哥,这边走。”沈曲意拉苏昀休的手往前走,他好像很高兴自己能够帮上忙,脸上还带点雀跃的笑容。
虽然双眼仍有些红肿,但整个人现下是神采奕奕的,一扫初识时的惶恐胆怯。
苏昀休见状心情大好,所幸就顺着他的脚步。
沿着白墙黛瓦的院墙行走至一处深巷中,沈曲意擡起小手一指,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哥哥,就是这里。今早我太饿了,趁府里伯伯运送货物时,从门里偷偷溜了出来。”
苏昀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偏僻的深灰木门紧闭着,应是秦府平日里小厮用来运货采买的后门。
“哒哒哒”沈曲意小跑至门边,推了推,门却纹丝不动,又不死心地使出吃奶得劲,还是未开,雀跃的小脸随之沮丧起来。
苏昀休想上前劝慰,却见他双眼蓦然一亮,转首高兴地说道:“哥哥,门旁边有个洞,我应该可以钻进去。”
话音未落,擡手要解开锦袄的衣扣,去钻那墙角的狗洞。苏昀休瞧他努力想帮上忙的样子,心里一酸,哪里舍得让师弟遭这份罪,赶忙按住他的双手。
亦是明了他是缺乏安全感,才会如此。
当即,苏昀休语气赞扬道:“小意儿,你能带路至此,已经很能干了。后面的事情无须烦恼,交给这位会飞的苏爷爷就行了。”
说罢,苏昀休朝外公努努下巴,示意他用轻功带他们入府。
谁料,苏天一向没见到一般转脸抱着胳膊看别处,看样子还在为酒楼吃饭那档子事生闷气。
苏昀休顿感头疼,心里盘算怎么忽悠好又别扭上的苏老头。
沈曲意对两人间的眉眼官司半分没察觉,他小跑到苏天一身边,伸手轻轻拉住一截衣角,双眼亮晶晶地问道:“苏爷爷,苏爷爷,你真的会飞吗?”
苏天一转首,摸着胡须眯起双眼上下打量起了身边的小孩,沈吟半天也不说话。
沈曲意被这道实质性的视线锁住,渐渐生了丝怯意,慢慢松开了手指,正想跑到哥哥身边藏起来。
突然,一双大手罩住了他的小脑袋瓜,使劲搓揉起来,耳边还传来心满意足地感叹声:“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态度嘛,星星眼满分!某些人真该好好学学......”
沈曲意听得不甚明白,但他能感觉到苏爷爷高兴了,呆楞片刻也跟着笑嘻嘻起来。
苏昀休突遭外公挤兑,又见师弟整个人被揉搓地来回晃荡,不知道挣脱还在那傻乐呵,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无奈出声催促道:“好了,外公,快点办正事要紧。”
好一通揉扁搓圆之后,苏天一才心满意足的收手。
苏昀休摇头走近,擡手为师弟理顺了被弄乱的头发和衣襟。
“看好了,马上要起飞喽!”耳边飘来苏天一畅快的声音,小意儿生怕错过似的好奇地歪过头定定得瞧着。
不过,在武林高手面前,翻越一堵墙垣好似如履平地。
刹那间,沈曲意只觉眼前景物一花,耳边一阵风过,人就稳当当地落在院墙内了。
他显然没能看清楚刚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怔楞在了原地,睁着黑溜溜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苏天一,好似再看什么活神仙。
被这双震惊崇拜的眼神看得浑身舒坦,苏天一顿觉这个捡到的小孩比自家外孙可爱诚实一百倍。
苏昀休见外公高兴得胡须都在微微颤动,眼珠一转,按住师弟的肩膀轻轻摇了两下,温和喊道:“小意儿,回神啦。”
“唔,哥哥~”沈曲意忽闪着眼睫回过神。
随后苏昀休拉起他的手,故意使坏解释道:“刚才那个叫轻功,是武功的一种。等小意儿拜过师学了艺,自己也能飞檐走壁。”
果然不出所料,沈曲意听得两眼放光,高兴地在原地蹦踏几下,又急急求证道:“哥哥,是真的吗?小意儿也能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那是自然。”苏昀休语气坚定,曲起食指轻轻刮了刮他的小鼻梁道,“还不快带哥哥去收拾行李,好早日能拜师学艺。”
“嗯嗯。”沈曲意赶忙拉起哥哥的手欢快地朝住所走去,可爱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苏昀休则是边走边回头朝外公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苏天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崇拜者就这样三言两语被哄骗走了,顿时瞠目结舌,然而望着两小孩逐渐走远的背影,神功盖世的苏前辈也只得气闷地甩袖跟上。
等到了沈曲意平日里居住的地方,苏昀休脸上全是沈沈怒意,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这地方哪里是什么正经住所,竟是一间木板拼搭而成的狭小阴暗的杂物间。
推门进去,堆积的杂物旁只有一张木板小床,铺垫着散发霉味的破旧被褥,上面散落几件薄旧的孩童衣物。
外面明明艳阳高照,可屋内却阴冷潮湿无比,这秦府当家人实在是可恶至极!
沈曲意爬上爬下地忙着收拾行李,他先钻进木板床下,掏出一个木盒子,小心地抱在怀里,然后又爬上床拾掇起随身衣物。
所以并未发现哥哥的异状,而一旁的苏天一自然将种种都看在了眼里,他沈默不语地伸手拍了拍自家外孙的肩膀。
良久,苏昀休吐出一口浊气,调整好心情后行至床边想帮师弟一起收拾。
忽然,沈曲意趴到木板墙边探首窥视,旋即他瞳仁儿紧缩用颤抖的嗓音焦急说道:“糟了,大娘他们回来了。”
苏昀休闻言透过漏风的木板缝隙望去,果然一顶华丽朱红的轿子被人簇拥着正往这边行来。
师弟好像很害怕来人,就见他蜷缩身体躲进角落,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苏昀休眼眶发酸,伸手把他抱到怀里轻轻抚摸不停打颤的肩背,低声温语道:“小意儿,别怕,有哥哥在,还有会飞的苏爷爷在,谁也伤不到你。”
说完他嘴角一勾,擡起头目光正好与外公交汇,於是又笑吟吟道:“让苏爷爷给表演个神龙摆尾逗我们小意儿开心,好不好?”
沈曲意藏在哥哥怀里,生了几分胆量,苍白的脸蛋慢慢挪出,嘴巴张了张想说话却未能发出声音,赶忙小鸡啄米般点头。
“都说相请不如偶遇,今天老夫就露两手,客官们都瞧好嘞!”苏天一说罢大步一跨出了屋门,纵身一跃上了房顶。
他运起内力聚於两手掌心,灰色的宽大衣袖被真气激荡得瞬间鼓起,衣袍翻飞间,一道掌风向那顶轿子奔袭而去。
从两小孩的视线看去,那顶朱红轿子前一秒还行得稳当当的,下一秒就如同被狂浪拍打的一叶小舟,东倒西歪,左右颠簸起来。
轿中人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一声惨呼惊叫传出,估计哪里被撞得不轻。不过,此人平日里显然跋扈惯了,未等轿夫站稳,骂骂咧咧地一把撩开轿帘,准备呵斥教训下人。
谁知又一阵怪风强劲袭来,轿夫们彻底稳不住轿子,瞬息间,轿子脱手而出,在空中翻转了两圈才“嘭”的一声坠落在地。
那轿中人幸运的是她在空中被甩脱出轿没有随轿子一起被摔得四分五裂,不幸的是她直接被抛飞到一旁的荷花池中,只听“哗啦”的入水声响起,还溅出一大束水花。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府中其他下人。
一时间,秦府兵荒马乱。
他们惊慌地嘴里纷纷大喊:“不好啦,夫人落水了...”
“快,下水救夫人...”,小厮丫鬟们都向池边蜂拥而至。
苏昀休内心拍手称快,很是解气,回过头问道:“小意儿,这招神龙摆尾厉不厉害?”
“好厉害,哥哥,这招小意儿也想学。”沈曲意双眼瞪得浑圆,脸颊兴奋地发红直呼道。
他倏然失笑,心想前世怎么没发现师弟还是个武痴,嘴上却宠溺地哄道:“好好,都学。那小意儿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恩恩。”沈曲意用力点头答道,爬起身,把之前收拾的衣物叠好连同掏出的木盒一起打成一个包袱拎在手里。
苏天一这会负手悠闲地从屋顶飘落下来,一大两小三人趁秦府一片混乱时,人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朱雀大街。
这一番下来已是未时,雪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曲意只觉得今天的一切都神奇极了,遇到一个暖心的小哥哥,还有一位活神仙似的苏爷爷,平日里夜叉似的大娘一点不可怕了。
还给他锦衣穿玉食吃,现在还要带他拜师学艺去......娘亲,曲意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他脑袋晕乎乎的想着,走在青石板的脚感觉像是踩在了棉花上,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
费力地擡起渐重的眼皮看向一旁的哥哥,恩?怎么出现两个哥哥了......他果然是在做梦吧!四周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一黑,身体一歪向前倒去。
苏昀休心情大好地拉着师弟的手,步伐轻快地向马车走去,突觉手边传来一股拉力。转头见沈曲意闭目瘫倒,赶紧伸手接住。
苏昀休焦急地喊着:“小意儿,小意儿!”,瞧他难受的眉头紧蹙已然失去意识,伸手摸他的额头,入手滚烫。
这可吓坏了苏昀休,急忙冲前方的苏天一喊道:“外公,不好了,小意儿突然发热,昏迷了。”
苏天一快步上前蹲下一搭沈曲意脉搏,皱眉道:“脉象紊乱虚弱,得赶紧送医馆。”
所幸马车就在前方不远处,苏天一抱起昏迷的人,抓住外孙一晃眼掠至马车旁,“老乔,送我们去附近最近的医馆。”
话音刚落,三人已快速上车。
“驾”的一声,马车在路上奔驰起来。
沈曲意躺在车厢里的软塌上,大概被马车摇晃得有些意识模糊。他双手无意识地挥舞着,嘴里还呢喃地说着什么。
苏昀休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附耳凑过来仔细倾听,一声声微弱的泣音传来,“娘亲,别走...哥哥,别走...别丢下小意儿一个人....”
听着让人心疼的要命,苏昀休只能将他抱在怀里,柔声安抚道:“小意儿,乖,哥哥在这,哥哥不走。”
好在老乔办事可靠,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家医馆门口。
同济堂的季大夫,趁午休病人少,整理死新进的一批药材。
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急停的马儿嘶鸣,回头望去,见一个锦衣小童跑了进来,后面跟个气息绵长的老者,一看就是位练家子。
他不敢怠慢,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过去。
“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弟弟。”还未等他说话,这位锦衣小童拉住他的衣袖来到老者身旁。
老者伸手把毛毯的一角掀开,露出一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孩来。
季大夫一看病得不轻,连忙引他们来到内间,将小孩放置小榻上,方便他看诊。
把了一会脉象,季大夫一惊,他又翻看了下小孩的眼耳口鼻,摸着胡须沈吟了一会。而后他把小孩的衣袖往上捋了捋,又将衣领解开些瞧了瞧。
“果然,这小孩平日里忍饥受寒,遭受虐打,体虚阳衰,现又突食腥荤,一冷一热,情绪波动之下,体内寒气激发,才发了高热。”季大夫道出病因。
苏昀休本在一旁焦急到不行,正要出声询问,待看到师弟露出的瘦弱胳膊丶单薄胸膛上尽是青紫的淤伤。
他被这身伤痕刺得浑身一颤,目眦欲裂,当下非常后悔轻易放了那秦府的王夫人,此人真的死不足惜。
苏天一虽也心生怜惜但理智尚在,沈声问道:“那大夫可有医治之法?”
“高热好办,按照这个药方最多三剂可退。只是......”
“只是什么?”苏昀休急急追问道。
“只是这小孩身体似有衰竭之象,像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恕老朽学艺不精,实在无法确切诊断出。”季大夫惭愧说道。
苏昀休听了心下惊惶,原来前世师弟幼时身体就开始衰败了,难道这一世他依旧什么也改变不了......
苏天一似是查觉到外孙的情绪动荡,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地轻拍了两下。
安排道:“老乔你先随大夫去抓药。”老乔领命去办。
片刻后,屋里只剩下爷孙两和昏睡不醒的沈曲意。
见外孙还像失了魂一般,苏天一逗弄道:“小孩就是小孩,遇点事就慌不择路了。”
苏昀休一楞,茫然地看向他。
苏天一伸手一拍他的额头,“你忘了老毒怪啦,什么疑难杂症到他手里还不是小菜一碟。”
苏昀休双眼一亮,对哦,前世师弟没有机会遇到暮前辈,现在不一样了。
事不宜迟,他们当即决定立刻出发,前往苍浪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们来采访下苏前辈,苏前辈之前有人觉得你给两疾迅鸟起的名字太土了,认为你是起名废,你怎么看?
苏天一顿时胡子飞起:我捡到它们时,只有手心那般大,蜷缩着远看像小时候母亲搓的饭团一样,白米团和黑米团明明就很应景!
采访团集体望天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是很恰当啊~
苏天一眯起眼睛看着集体被带跑偏的众人,嘿嘿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