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眼前不断晃动的一枚蝴蝶银戒指夺去了心神◎
日头临近正午,雪融化后的水滴落在棚顶上,稀疏传来“劈啪咚咚”的声音。
苏昀休百无聊赖地单手托腮瞧着棚沿下不停滚落的雪水,心里盘算:外公怎么还不出来?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还不见人影,算了,还是去找吧。
无奈地站起身,苏昀休把桌上的大包小包拿在手里,走出茶棚几步远,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还夹杂着叫骂声。
苏昀休好奇望去,就见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小身影直冲过来,一头往他身上摔了过来。
压根没有反应的时间,苏昀休便和这个身影摔做一团,手拿的东西也随之散落一地。
不过没空管那些,因为他摔倒在地后才睁开眼睛,就被眼前不断晃动的一枚蝴蝶银戒指夺去了心神......师弟!
前世师弟也有一枚和这一模一样的蝴蝶银戒指,他总是很宝贝地挂在脖颈里,藏在衣领中,还被祁璟琰打趣问过,莫不是哪个美娇娥送的定情信物。
苏昀休赶紧擡头看向正趴在上方的小孩,一双乌黑浑圆丶湿漉漉怯生生的眼睛先与他的视线对上。
还未等他仔细看清楚,那小孩已爬起来,往旁边的墙角坐下,缩成一团。
后面追打孩子的青年壮汉赶到眼前,人群也围拢过来。
“小畜生,敢偷吃我的包子,看我今儿个不打断你的腿。”那壮汉撸起袖子上前,边恶狠狠地说道。
人群中不知谁出声说道:“张老三,算了吧,这孩子挺可怜的,不就一个包子嘛,多大事。”
有人附和道:“是啊,这孩子像是秦府的小意儿啊。”
“就是半年前去世的那个沈姨娘的孩子?”
“好像还真是,秦府的王夫人一贯跋扈,沈姨娘在的时候,还是个体面孩子,这才走多长时间,孩子就被磋磨成这样了,哎!”
“所以说宁要讨饭娘不要宰相爹啊...”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出声,纷纷让卖包子的张老三算了。
苏昀休从地上爬起来,正想问包子多少钱,他全买了。摸了摸身上,才尴尬地发现钱都在外公那...
忽地,张老三呵斥道:“他可怜,我就要给他白吃白喝?!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那谁可怜可怜我。”说着抄起手里的搟面杖,朝墙角的小孩挥去。
人群传来惊呼声,苏昀休想都没想,俯身抱住那个孩子,紧闭双眼等待疼痛袭来。
结果耳边又传来一阵惊呼,身上却没有一处疼的地方。
他睁眼转身,原来是外公拦在身前。
苏天一轻轻一挥手那汉子便被扫出三四米远摔倒在地,口中喝道:“谁敢伤我孙儿!”
张老三一看是个会武功的,心道今天这亏是吃定了,正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场。
一双白胖的小手伸到眼前,给了他一锭银子,“这是还那小孩的包子钱和刚才你摔倒的医药费。”
这会张老三哪还有之前的凶恶相,他抓住银子不可置信地往牙里咬了咬,发现是货真价实的后,他狂喜地点头哈腰道:“谢谢小少爷,谢谢!”边说边往人群里一窜,好像生怕到手的银子飞了。
不屑和这种市井小人计较,苏昀休快步走到小孩身边,见小孩衣衫褴褛,瘦小单薄,看起来大约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正在化雪的天气里,如此单薄的布料怎能抵御严寒,小孩的手被冻得又红又紫。他就这样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便能抵挡住外来的一切伤害。
苏昀休胸口一疼,哪怕拥有二十多岁的灵魂,此刻的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挖了一下。
他解下狐裘披风蹲下身给小孩围上,边柔声问道:“小弟弟,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小孩才擡起那双湿润的黑眼珠,里面充满了戒备又隐约有一丝怯意。
苏昀休心中怜惜无限,忍不住伸手想要拉他,谁知刚一伸手,那小孩就是闭眼一哆嗦。
外公在一旁看得直摇头道:“这孩子想必平日里被非打即骂,心里怕得很了。”
苏昀休听得心里又是一痛,眼角馀光扫到地上散落的一包糖果,他双眼一亮,拿起一颗剥开外层的糖纸往那紧闭双眼的小孩嘴里一塞,问道“甜吗?”
小孩闭眼等半天没等来挨打,却是嘴里一甜。他虽然小,但知道这是娘亲还在时,他偶尔才能吃到的糖果。
他诧异地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华丽的小哥哥微笑的脸庞,呆呆地回答道:“甜。”
就在苏昀休觉得诱哄这个办法也失败了,正头疼的想还有什么办法哄小孩时,突然听到这句稚嫩的声音,简直宛如天籁。
他振奋地再接再厉道:“那小弟弟站起来让哥哥看看刚才有没有摔到哪儿,好不好?”
苏昀休边说边晃晃右手里抓着的一包糖果,左手慢慢伸到小孩面前扶住他瘦小的胳膊,小孩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那包糖果看,身体顺着力道缓缓站起。
苏天一托着下巴站在一旁看大团子哄小团子看得起劲,勿地接到自家外孙的一记眼刀,这才背着手走了过来,看了那小孩一圈道:“没事,这小子皮实着呢。”
小孩见有个陌生的长胡子老头走到面前,害怕地抓住苏昀休的衣袖往他身边缩了缩。
苏昀休忙把手里的那包糖往他手里一塞,低声安抚道:“不怕,这是我外公,不是坏人。”
小孩怯生生地点点头,慢慢松开了紧抓衣袖的小手。不过他的手因为摔跤沾了一手的泥泞,雪白的衣袖被染了一个黑手印子。
小孩羞愧得一脸着急,擡起自己的袖子想要擦试,但看到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又沮丧地放下手臂。
旋即他好似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雪白的狐裘斗篷,一脸惊恐地想要拿下来但又害怕再次弄脏,逗得苏天一哈哈大笑起来。
苏昀休瞪了他一眼,然后微笑地对小孩说道:“没事,哥哥带你去洗洗换身衣服。”说完牵住他的小手往马车停驻的方向走去。
苏天一抱着胳膊肘在身后暗暗点头道:这么投缘,看来就是这个小孩了。
一路上苏昀休问出了小孩的名字---沈曲意,还有那个蝴蝶银戒指是他母亲的遗物。
果然是师弟,曲意估计是沈姨娘给取的名字,前世被外公捡到后才改名叫的沈君钦,这次可不能让外公瞎添乱,师弟做他自己就好,不需要为了谁刻意改变什么。
到了马车旁,苏昀休让老乔准备一些热水过来,老乔不愧是皇兄找来的人,看到突然多出一个乞丐般的小孩也并不多话,利索地端来一盆热水送上马车。
沈曲意是第一次瞧见这么精致宽敞的马车,他拘谨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马车里一点都不冷,没看到火盆也没闻到烟味,一股股暖意袭来,还带着一种好闻的香味,和这位好心哥哥身上的味道一样。
他觉得一切都神奇极了,这也不能怪小孩没见识,只因苏昀休有个好皇兄啊,给弟弟用的自然是宫里才能用得到的熏笼,里面烧的是上好的无烟银丝炭,都是一般人家见不着的稀罕物。
苏昀休只当小孩又发起呆,先帮他解下狐裘斗篷,又拿出一条布巾沾了热水帮他洗脸,擦拭双手。
然后翻出一套崭新的锦袄放到他眼前,打趣道:“小意儿,回神了,要不哥哥帮你换衣服了。”
沈曲意这才回过神来,小脸一红,低声喃喃道:“谢谢哥哥,我...我自己来就好。”
苏昀休瞧着可爱,擡手轻轻揉了两下他细软的头发。
之后走到车帘外等候,心想:难怪皇兄老是喜欢摸他的头,手感确实不错!
不一会儿,车帘被小小地拉开一条缝,苏昀休会意地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兀的他眼前一亮,沈曲意梳洗干净换身衣服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长得眉清目秀丶乖巧可爱,只不过苏昀休的衣服他穿还是大了一些。
沈曲意见哥哥进来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看,自己也是头一回穿这么轻柔却很暖和的衣服,难道是穿错哪里了,他惴惴不安地用手指紧捏衣角,心里无不担忧地想着。
这时,苏昀休上前蹲下身为他卷了卷过长的裤脚和袖口,又起身为他理了理衣襟。
沈曲意被这系列动作先骇了一跳接着又感动得眼眶一红。
他擡起手揉揉眼眶小声道:“谢谢哥哥。”
车帘外传来一声咳嗽声,打断了苏昀休正要开口的话。
“昀休啊,你们弄好了,就出来吧,酒楼的饭菜已经订好了。”苏天一抱着手臂站在马车旁说道。
“小意儿,和哥哥一起去吃午饭,好不好?”
“嗯嗯。”沈曲意正饥肠辘辘,当然是用力点了点头。
苏昀休小心地拉他下了马车,好巧不巧听到一旁的苏天一嘟囔:“奇也怪哉,替老毒怪捡个徒弟,怎么老是有给昀休捡个童养媳的错觉...”
苏昀休狠狠地瞪了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头一眼,拉着沈曲意远离了他两步。
到了酒楼雅间,苏昀休不停地给沈曲意夹菜,让他多吃一些,心疼地端详瘦瘦小小的身形,恨不得当下就把他喂得白白胖胖。
苏天一悠闲地端起酒杯靠在二楼雅间的窗边,开门见山地问道:“小孩儿,你愿不愿意和我们走?”
沈曲意一听大人问话,立马放下筷子,端正地坐好,看得出是个懂事有礼的好孩子。
苏天一见他低头沈默不语,慢悠悠地继续道:“那我们吃过饭要分道扬镳了,你还得回去过忍饥挨饿,非打即骂的...唔...”
话没说完,苏昀休一脸生气地把整个鸡腿塞到苏老头嘴里。
苏天一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鼓着个腮帮子瞪视自家外孙。
沈曲意放在腿上的两手紧握成拳,他低着头,有轻微的滴答声传来,居然是一滴泪碎在手背上,越来越多的泪砸落下来,手背很快湿了一片。
苏昀休坐在他的身旁怎么会发现不了,正要出言安慰。
“我当然愿意,但身边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最后都一个个消失不见了。娘亲是,奶娘也是...”
沈曲意倏地擡起头来,声音沙哑哽咽地喊道,“大娘说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只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我害怕,害怕哥哥你们也会突然消失不见了...呜呜呜...”
好像要把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委屈害怕都哭喊出来似的,沈曲意大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打嗝。
苏昀休怕他哭伤了自己,连忙把他抱在怀里轻柔地拍打瘦小的脊背,边安慰地说:“莫信别人的胡言乱语,哥哥的娘亲也不在了,难道哥哥也是个不祥之人?”
沈曲意小手紧抓哥哥胸前的衣襟,闻言立刻连连摇头。
“这就对了,莫哭了,乖乖吃饭,吃完我们一起帮你回去收拾行李,好吗?”
沈曲意依旧埋首怀里,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苏昀休松了口气,又在他耳边轻轻安抚了几句,这才哄得沈曲意渐渐止住了哭声。
怕他闷久了呼吸不畅,苏昀休用双手托起尖尖的下巴,发现哭得肿成桃子般的双眼,心疼地从袖中拿出帕子,帮他擦干眼泪。
大团子照顾小团子的场景实在有趣,苏天一翘起嘴角在一旁好以整暇地看着。
忽地,他摸了摸胡须,风轻云淡地来句:“发泄出来心里就舒坦了,小孩子心思不能太重。”
苏昀休瞬间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总之,这顿饭在鸡飞狗跳中算是圆满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苏前辈不愧是世外高人,在一定程度上察觉到了真相,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