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画师技法一绝,人物灵动跃然纸上,好似正笑盈盈地回眸看向画外人◎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擦黑。
元福的声音从围帘外传来:“殿下,到传晚膳的时间了。”
祁璟珞起身看了眼亭子外面,雪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落下,枝头丶木廊和台阶上都堆砌了一层薄薄的雪。
他吩咐元福道:“让随从们准备一顶轿子来。”
“是,殿下。”
“琰儿,今晚和皇兄一起用膳可好?”祁璟珞笑吟吟地问道。
“求之不得。”祁璟琰轻快地答道。
不多时,一顶方正枣红色轿顶的官轿被擡了过来,兄弟两先后在元福和随从的搀扶下上了轿。轿子里一点不冷,早就放了无烟暖炉,还有一些坚果点心。
祁璟琰这会正好有些饿了,拿起一个云片糕就往嘴里塞,腮帮子嚼得一鼓一鼓像个贪食的小仓鼠。
祁璟珞笑着伸手替他轻轻拍落粘到头发上丶肩膀上的几片雪花道:“少吃些,马上就用晚膳了。”
祁璟琰头也不擡地轻点两下,示意知道了。
果然,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轿子就摇摇晃晃的到了湛辰殿门口。只听一声哄亮的“落轿。”
元福拨开厚重的轿帘,伸手把两位殿下搀扶了下来。
“二位殿下小心,地上还有些积雪。”元福行至前面掌灯,边回头道。
后面的随从小心的为二位殿下撑伞,祁璟珞不放心地拉住皇弟的右手慢慢地向用膳的花厅走去。
祁璟琰看着雪无声地下着,东一片丶西一片,飞散着,被风吹得飘飘扬扬。尽管湛辰殿的小厮们每隔一段时间清扫道路,脚踩下去还是会发出积雪的咯吱咯吱声。
入画正在花厅门前来回地踱步,边不时擡头向远处张望,嘴里嘀咕道:“天都黑了,殿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急死人了...”
“请问是入画掌事大宫女吗?”忽然,一位冒着风雪跑来的小厮喘着粗气问道。
“正是,你是?”
“元福总管派小的先行来通传,殿下们马上就到,可以传晚膳了。”
“诶,好嘞!”入画先给了小厮一些赏钱,然后喜笑颜开地去吩咐厨房传膳了。
等一行人回来,花厅里一张黄花梨圆桌上,已摆上了一道道丰富精致的膳食。
除了宫中的菜肴外,祁璟琰还发现几道江南特色菜:松鼠鳜鱼丶蟹粉狮子头和文思豆腐。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心想:肯定是皇兄事先吩咐小厮准备的。
人落座,还未动筷,皇兄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哎,这是琰儿陪为兄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祁璟琰正想回话,只听“哐啷”一声响,转头一看,原来是入画那丫头手里拿的茶具洒落一地,人还傻楞楞地怔在原地,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嘴里喃喃道:“殿下,你这是要去哪?”
祁璟琰无奈扶额,其他侍从早退出殿外等候了,怎么把这丫头给忘了。
皇兄被动静闹得眉头一皱,他给元福使了个眼色。
元福立刻上前帮入画收拾了残局,然后拉着她下去,嘴里催促道:“还傻楞着干什么,快跟我走,别惊扰到殿下们。”
因为这个小插曲,方才的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祁璟琰心想终於可以安生吃饭了吧,谁知还没动几筷子,皇兄用悠长的目光盯住他,看得祁璟琰心里直发毛,哪里还吃得下饭。只得放下筷子,擡头看向他道:“皇兄,有什么话直说吧。”
“琰儿,皇兄一想到以后都没人陪我聊天谈心,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的很。”祁璟珞语气怅然道。
祁璟琰眼珠微微转了转,突然双目一亮说道:“皇兄莫忧,这个臣弟有解决办法。”说完,屈指打了个哨。
二殿下疑惑不解,祁璟琰也不解释,拿起筷子淡定吃菜。
不一会,听到窗外传来“咕咕”的鸟鸣声。
他撂下碗筷:“皇兄,请推开窗户。”
祁璟珞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了窗户,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眼前一个黑影极速地掠身而过。“咕咕”叫着环绕人飞了两圈,最后停在了祁璟琰的右肩上。
“好了,好了,黑米团你每次都这么风风火火的,小心吓到皇兄。你看人家白米团每次都很冷静的出场。”祁璟琰擡起手轻轻弹了下黑鸟的脑袋。
“咕咕,咕咕。”那黑鸟摆摆脑袋又叫了两声,好似在辩解什么一样。
祁璟珞起初是被吓了一掉,待看清后,只剩下满脸的惊奇了,他看了看那只活泼好动的黑鸟,又看了看还停留在窗沿上独自梳理羽毛的白鸟,道:“琰儿,这就是你说的那两只传信的疾迅鸟?”
“是的,皇兄,所以就算我去了苍浪山,以后皇兄想和我说什么都可以写信,我也会回信,有了它们就行了。”祁璟琰双手抱起黑鸟晃了晃说道。
祁璟珞左手握拳敲击了下右手掌心,满脸笑容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元福,赶紧拿两盘上好的鸟食来。”
祁璟琰看着皇兄,眼神含笑说道:“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吧?皇兄~”
“好啊,你小子,现在都敢揶揄你皇兄了!”说着祁璟珞伸手轻轻在他的脑门上点了几下。
祁璟琰装作很疼的样子,连连讨饶了几句才作罢。
两人终於落座,安静地用完了膳。小厮们进门收走残羹冷炙,紧接着上了一壶热气腾腾的碧螺春。
元福端来了两盘鸟食放置在桌上,祁璟珞拿了一盘,兴冲冲地去投喂窗沿边的白鸟,说是要多多培养感情。
祁璟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把另一盘鸟食往黑鸟面前轻轻一推。瞧着黑鸟不停地啄食一会,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擡头看向窗边道:“皇兄,你认识朝中有个叫苏清煜的人吗?”
祁璟珞在全神贯注地趁着白鸟低头吃食瞬间,伸手偷摸了几下白鸟的脊背羽毛。正准备再摸一下,被话音吓了一跳,他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收回手道:“什么人?元福你知道吗?”
元福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殿下是没听清,遂提醒道:“殿下,是翰林院首丞苏清煜苏大人吧。”
“哦哦,对,是有这么一个人,小琰儿怎么突然问起他来?”祁璟珞回头诧异道。
祁璟琰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沈吟道:“哦,翰林院首丞,还真是二品大官啊...”随后把这其中的渊源一五一十地向皇兄和盘托出。
他说得慢条斯理,祁璟珞是越听脸色越难看。
等到说完,二殿下双目眯了眯,目露寒光地说道:“好个趋炎附势的苏首丞苏大人,琰儿放心,皇兄以后会帮你好好照顾他的!”
祁璟琰则是淡定地端起茶盏喝茶,他眉毛动了动,决定说出来就是为了给仇人添添堵,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能提前做一些事也未尝不可。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最后看天色实在不早了,祁璟琰便起身告辞。
祁璟珞瞧着琰儿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倏地眼眶一红,上前一步把皇弟抱在怀中,用渐渐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闭上眼睛缓了一会,才慢慢松开他。
祁璟琰看着皇兄泛红的双眼,嘴唇翕动,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忍下心中不舍之情,一连点头示意这些叮嘱自己会牢记在心里。
离开之前,祁璟琰将自己的俗家名告诉了皇兄,既然做出选择,祁璟琰这个皇家姓名便不能再用了。
回去的时候,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入画在前面安静的一只手打灯笼,边走边耸着双肩,还不时擡起另一只手的衣袖往脸上抹。
苏昀休知晓她在哭。
脑中回想自己入住沁心园以来,虽然日子不长,但这胖丫头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还无意之中促成了很多事情。
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地不舍得自己离开,遂故意开口戏谑道:“入画,你再哭下去把脸哭花了眼哭肿了,小心真的没人要啦。”
入画没好气道:“奴婢正伤心呢,殿下还有心思打趣。”
“好啦,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等时机成熟会回来的。”苏昀休安抚道。
“真的?”入画不懂什么时机成熟不成熟,她只关心殿下还会不会回来。
“自然是真的,我都和皇兄允诺了。”
“那就好。”入画听到这句像吃了颗定心丸,立马收住了眼泪。
“只不过,怕到时候我回来了,入画不知去哪嫁人喽~”苏昀休拉长了尾音又故意逗趣道。
“殿下!”入画听得又羞又恼,苏昀休哈哈一笑。
笑闹间转眼便到了寝室门外,正想推门进入,一股酒味直冲鼻尖,苏昀休无奈思忖:苏老头不会已经来了吧...
入画刚哭过,鼻子不通所以并未发现异状,她奇怪地带着鼻音问道:“殿下,怎么还不进去?”
苏昀休表情恢覆正常,转身说道:“因为我突然想到,明天一早走,可能没有时间收拾,入画你帮忙先收拾准备一些路上用的东西吧。”入画一听确实是这样,火急火燎地下去了。
等她走远,苏昀休推门而入。
果然,苏天一斜靠在软塌上,正拎着一坛子酒往嘴里灌,他的脚边已东倒西歪的散落三四个空坛子了。
“恩?亲亲外孙,你回来啦?”苏天一双眼一眯看向门口醉醺醺道。
“你这是喝了多少?”苏昀休捏着鼻子推开窗户驱散酒味,嫌弃开口道。
苏天一竖起一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说道:“不多不多,我今天高兴嘛。”
“哦,什么事这么开心?”苏昀休边敷衍的回答边找了条毯子扔到他身上。
苏天一抓住毛毯,往榻上一躺,喃喃说道:“因为我把囡囡送回家了,她和夫人都很高兴。”
苏昀休听了一楞,随即摇摇头,心道真是醉得不轻。
他准备吹灭蜡烛,上床睡觉。
忽然,苏天一猛地半坐起身,指向桌上的一个檀木箱子道:“我还给外孙在皇帝老儿的藏宝库里拿了一箱宝物,打开看看嘿嘿。”说完,又直挺挺地倒下去,终於不动了,手里一直捏着的酒坛子哐啷一声砸在地上。
苏昀休无奈地把散落一地的酒坛子收拾好,堆砌到一旁。然后来到桌边,打量这个多出来的箱子。
本来没注意,是因为它的外表实在是平平无奇,听到是从藏宝库里偷来的,苏昀休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箱子有一把锁,可惜在外公面前,什么锁都成了一团烂泥。
毫不费力地打开箱盖,苏昀休探首往里面一看...额...果然不能对日常无厘头的外公抱有希望,这哪是一箱珠宝首饰,里面就是些书册和几卷画轴而已,还泛着一股子霉味。
心想算了,反正打开了,那就看看吧,说不定是什么书圣画圣的真迹呢,那也值不少钱。
他掏出一块锦帕,隔着帕子拿出一本册子和一卷画轴。
苏昀休打了个哈欠,目光游离地扫视翻开的书册,打算随便翻两下就去睡觉。
没想到,书册上记载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哪还有丝毫睡意,看完手边这本后,立刻从箱子里搬出剩馀的书册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苏天一微微鼾声丶蜡烛燃烧发出的劈里啪啦声以及书页快速被翻动的哗啦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翻完所有的书册,苏昀休站起身来,揉揉酸胀的眼眶,又活动几下久坐后略僵的腿脚。
休息少顷后,他拿起一旁的画轴,缓缓展开,现於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画圣的真迹,而是一位美丽端庄的妇人。
宫廷画师技法一绝,人物灵动跃然纸上,好似正笑盈盈地回眸看向画外人。
苏昀休端详片刻,觉得奇怪。明明没见过画中人,那为何会有几分熟悉之感。
突然,他灵机一动,把画卷往桌上一铺,随手拿了一本书册把画中女子下半张面容一遮。原来如此,这女子眉眼竟有几分像萧贵妃,不不,应该说萧贵妃的眉眼有几分像这画中女子。
随即,苏昀休恍然大悟,嗤笑道:“萧相国啊萧相国,你可真是一只老狐狸,不过这回还是被我抓住了狐狸尾巴。”
他扭头看向睡得四仰八叉还打呼噜的外公,幽幽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屎运吧...”
虽然不是一箱金银珠宝,但这箱东西绝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书册里记载的是鲜为人知的一段宫闱秘史: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曾有一位很是恩爱的太子妃,可惜红颜薄命,在皇帝继位的第一年后便香消玉殒了,之后这位太子妃被追封谥号为静孝端纯皇后。
此后两年,皇帝黯然伤神不近女色,后宫自然无其他皇嗣所出,最后太后出马一边潸然泪下的苦劝一边下令皇宫封存所有关於先皇后的东西。这箱书册所叙之人正是这画卷中的女子,亦是大皇兄的生身母妃。
随时间的流逝,大皇兄远走从军,后宫里一代新人换旧人,自然没人知晓这些往事,只有一些朝中的老臣记得。
纪左相为人刚正不阿,不会编排后宫之事,可萧相国一心钻营取巧,萧贵妃估摸着都不知道自己缘何得宠。
想到这,苏昀休心里又是一明:怪不得皇后之位一直空置,萧贵妃虽代管凤印多年,但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暗地里不知为此恼恨了多少回......
夜已深,不去再想这些陈前往事。
把书册和画轴都归拢好,重新放入檀木箱中,蜡烛一熄,苏昀休倒床就陷入了沈眠。
作者有话说:
我们都知道两只威风凛凛的疾迅鸟被苏天一起名叫白米团和黑米团,今天我们来采访下两位本尊对这个名字的看法?(ps:旁边配有精通鸟语的专家)
黑米团和白米团:咕咕咕~
专家翻译:愚蠢的人类!
采访团哈哈干笑两声,继续问:看来两位是对名字有所不满,那请问你们是如何称呼彼此的呢?
黑米团:咕咕咕,咕咕,咕咕~
专家翻译:我们自己起的名字,我叫玄墨,我媳妇叫银雪。
采访团发出惊呼声,纷纷赞叹真是个好名字啊,一对比苏天一不愧是个草莽出身,一点文采都没有。
远处的天一老人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说他坏话(σ`д′)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