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脸上没花
他也不想穿孟豪杰的衣服,可早上出门那会确实太冷了,他又舍不得把自己行李箱里唯一的一件羽绒服拿出来穿。
孟豪杰比他胖两圈还要多,他的衣服穿在身上,就跟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滑稽,但也没顾言辞说的那么夸张,穿着像是要饭的吧?
最后还是使劲裹紧,又往腰上系了一条绳子,才不至於走几步衣服就松开。
“谢谢。”江聿真心说。
“没关系。”顾言辞答。
“靠!”江聿一手拎着洗脸盆,“你语文到底谁教的啊?谢谢后边应该跟不客气好么?”
顾言辞拿起碘伏瓶,作势要丢过来,笑着说道:“洗你的脚去吧。”
江聿撇撇嘴,“说不过别人还想动手,看把你厉害的。”
顾言辞垂头闷声笑着,直到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嘴角那抹笑也变得牵强。
江聿洗脚总是洗的很慢,今天尤其慢,顾言辞躺床上都快睡着了,江聿才慢悠悠拎着盆回来。
换好衣服也没着急上床,江聿站在床边问:“你喜欢靠窗的位置么?”
“嗯?”顾言辞睡眼惺忪睁开眼睛,“什么?”
“你要是习惯了的话,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
“孟豪杰跟你说了什么?”顾言辞打断他的话,从被窝坐起来,略带自嘲地冷笑:“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吧,你信了他的话?”
“我……不是,顾言辞你反应是不是……”
江聿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就是刚才洗脚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早晨的时候孟豪杰说的那些,联想到之前顾言辞说他是个孤儿,又一个人住在山里,可能是怕黑所以习惯睡靠窗的位置。
而且前两天晚上,他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脑子不清醒,只想着找个人干一架发泄发泄,就没想那么多。还是刚才倒热水不小心烫到了脚背,这么冷不丁的惊了一下,才让他多想了会。
谁知道他进屋就这么提了一嘴,顾言辞反应居然这么强烈。
“安心睡你的。”顾言辞扯了扯被角,背过身去,没等他上床就把屋里的灯给关了。
“你…!”
“我不会拿砖头抡你的。”黑暗中,顾言辞声音闷闷的。
江聿语塞:“我不……”
不是这个意思啊。
黑漆模糊的,江聿伸手摸着床边爬了上去。
顾言辞背对着他,他也不会自讨没趣盯着人家的后脑勺,转过身来,他眼眶依旧被漆黑占据。
过了很久,江聿毫无睡意,还是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我是忽然想到在酒店的时候,你说你一个人,因为我也去山里拍过电影,知道山里没灯的时候一个人有多害怕,所以我猜你会不会是因为以前自己住的时候怕黑,才习惯睡靠窗的位置。”
“孟豪杰的话我也就听听,我不敢说多了解你,但你怎么也不会是那种趁我睡着来报覆我的人。”
“你要真是那样的人……”
江聿听到背后扯毛毯的声音,明知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当时在机场,你也就不会冲进人群把我拉出来,还陪我回了一趟京市。”
他不喜欢让误会隔夜,工作丶友情丶任何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他都不喜欢把原本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藏起来,由着误会越变越大,最后像一个炸弹一样弄得狼狈不堪。
大家都是成年人,他喜欢体面一点,不喜欢把结果弄成别人茶馀饭后的闲谈笑料。
那样他会觉得很丢脸。
黑夜里,顾言辞缓缓睁开眼睛。
他下意识脸朝右,隐隐只能看到江聿背对着他的轮廓,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四周很静,难得有一天的夜里窗外没有风声。
江聿睁着眼睛,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看不见的夜里,他连假装笑一下的力气都懒得有。
他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赌气?
跟自己赌?还是跟给了自己二十六年温暖的江家人?
他总觉得自己抓住了老天爷给的机会,殷实的家境,富足的精神食粮,所以他努力上进。他觉着自己没浪费过去的每一分拥有,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种紧绷的松紧绳断了之后的无力感,像一把解不开的绳索,无形中遏制着他的神经。
“……对不起。”
很小声,很轻。
江聿听到了,顾言辞说对不起。
他嘴角勾起,动作很轻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指腹在音量键上连按三下的同时悬身滚到顾言辞身边,手机手电筒亮着,闪得顾言辞下意识躲,他嘴角勾着邪笑,威胁道:“再说一遍。”
“你没睡?”顾言辞惊恐不安,拼命想从毛毯里抽出手,却被江聿压着动弹不得。
“当然没睡,”江聿有些得意,“睡着还能听到你开金口?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第二遍。”顾言辞闭上眼睛,懒得挣扎。
以他的力气,从江聿身下挣脱出来轻而易举。
“良心发现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且道歉这种事情当然得当面说,你趁着乌漆墨黑跟空气说啊?”江聿把手电筒往边挪了挪,没再直接对准着顾言辞的眼睛,“再说空气也没我这么小鸡肚肠啊,你看这世界上那么多坏透了的废物,空气也没不让他们呼吸啊。”
顾言辞一动不动,江聿灵机一动,伸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挠了两下,害顾言辞本能缩了缩脖子。
“你怕痒?”江聿惊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说不说?说不说?不说我挠……”
“对不起!”顾言辞不堪其扰,“听见了?”
“听见了。”江聿立马从顾言辞身上起开,“没关系,我也不是那种小气叭啦……”
顾言辞侧身背对着他。
“……的人!”江聿哼着调调关了手电筒,躺下后还不忘提醒,“下次想趁我睡着偷偷说点什么的时候,记得过一个多小时再说,要不然我可能还在酝酿睡意的过程。”
头天睡得早,一夜无眠到清晨,顾言辞起床的动静很小,但江聿还是被吵醒了。
他迷糊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就下床出去洗漱。
才出西屋的门,就见孟叔和孟婶在小院子里忙活,他们一个切肉一个洗菜,两个人脸上挂着洋溢的笑容,江聿见了心情也不由地跟着高兴,“有喜事啊?”
“算不得喜事,”孟叔朝西屋方向看了一眼,“就是之前给言辞安排了个相亲,人家姑娘今天要来,他还没起来呢?”
“起了,在穿衣服。”江聿回头,顾言辞刚好从屋里出来。
见江聿一双眼不停地在自己脸上打转,顾言辞走过去,问:“我脸上有花?”
“你脸上没花,只有高原红。”江聿撇嘴,扭头跟孟叔相视大笑。
孟叔笑得前仰后合,“高原红啊?不光他有,我也有!”
“无聊。”顾言辞转身要走,被孟叔叫住。
孟叔:“祁家的人今天上午来,缘馨清明节的时候请假回来,明天就要走,时间有点紧就安排在今天了,牧场那边小杰已经过去了,你就在家把自己拾掇一下,别的什么心也不用操。”
江聿看向顾言辞。
他很平静。
平静的像个机器人,然后“嗯”了一声,“我先吃饭。”
孟叔摆摆手:“去吧。”
“我做点什么?”江聿没走,挽起袖子准备下手。
“不用你动手,”孟叔放下刀连忙制止,“你也一块快去吃饭吧,早上煮了小米粥,你应该能收个尾。”
江聿笑笑,“那我就去收个尾。”
听到“小米粥”仨字,他瞬间感觉自己有点渴,还有点饿,如果再有一小碟咸腌萝卜干,他应该能连着喝三碗。
江聿前脚刚进屋,就看到桌上已经盛好的两碗米粥,嘴角不自觉上扬,“谢了。”
“顺手。”顾言辞拿着饢饼没吃,发呆似的盯着碗里的粥。
“相亲……”江聿朝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这个当事人事先不知道么?”
“之前提过一次,对方今天要来丶我也是刚知道。”顾言辞脸色依旧很平静,比结了冰的湖面还平。
江聿却没由来的觉得烦躁,“不应该事先跟你说一声么?”
“孟叔也是好意。”顾言辞低头喝了口汤。
“不是?好意也不能跟手机系统定闹钟一样,划拉两下按个确定就行了吧?”江聿瞥了一眼桌上的腌萝卜干,照样没心情吃,“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顾言辞忽然笑了,“你这都什么比喻?而且你……有必要生这么大的气?”
“我没生气啊。”江聿怒不自知。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根本就没有给足顾言辞尊重。还有顾言辞的反应,见怪不怪的,好像这样做没什么问题。
“虽然你嘴上说自己没生气,但你看起来真的挺像生气的。”顾言辞把饢掰成小块泡在米粥里,“据说生气会长皱纹。”
“你们这都据哪听说的啊?”江聿夹了一块萝卜干,在米粥里搅了搅。
“你们?”顾言辞问。
“我助理,”江聿说,“就上次在酒店那个胖胖的男孩,他也老爱说生气容易变老,生气会长鱼尾纹。”
“屁嘞!大笑才会长鱼尾纹好么?”江聿一脸嫌弃,但说完眼底的光又瞬间变得落寞。
米粥江聿真的喝了三碗,最后锅里剩下半碗他实在喝不了,就倒到一个空碗里,留着晚上继续喝。
看着桌上剩下的半碗米粥,江聿忽然感慨,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这么珍重一碗米粥,换做以前,中午的剩菜阿姨没处理干净都会被管家严厉批评一番,严重的情况下,阿姨可能还会被管家罚钱。
他以前觉得管家过於苛刻,现在想想,他也不过是为了家里人的健康着想,什么事都要求做到极致。
他自己又何况不是这样。
果然,当局者迷。
吃完饭,江聿穿上顾言辞昨晚上让他翻出来的新衣服,说要去牧场帮忙。
也不是帮忙,毕竟他也不是很想跟孟豪杰在一块呆着,但他更没兴趣在家看顾言辞相亲。
相亲第一面觉着还不错的话,大概率会继续相互了解,再然后互生好感,定亲,结婚……
他这辈子也没打算能找到可以携手一生,共进婚姻的人,先不说他这种情况可以到国外结婚,首先跟他携手一生的这个人,他就没奢望这辈子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