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痒么?
江聿背靠着床沿,拿着邀请函看了又看,最后放回了箱子里。
老师的女儿齐韵把他视作偶像,因为提了好几次想见他的事,但当时都碍於工作行程没结束都错过了,下个月齐老师即将在学校开展的公开课,他们那一届表演班的学生有不少人要过去捧,他原本也打算去的。
在常人看来,一个青年偶像不过是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在舞台上随便跳几下就引得无数女生疯狂欢呼。
江聿扯着嘴角笑了。
说来可笑,他从一开始就很明确的知道,偶像是公众人物,作为公众人物,他应该顾及社会利益和责任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以身作则。
而现在,他所有美好期待全部化成了一个笑话。
给老师的孩子当偶像,尤其是他现在这种境地,他真没脸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过去。
搞不好再碰上有心人藏在观众席,拿着臭鸡蛋往他身上砸。这样别说他是去捧场了,不砸场子就不错了。
……
外面的顾言辞躺在沙发上,漆黑的眼睛睁得很大。
他困,但他不敢睡。
没过多久,听到里边屋里有声音,顾言辞侧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很快门从里头被人拉开。
江聿一手抓着门把手,一手扶着行李箱。
顾言辞楞了一下,然后坐起来,“你这是?”
“现在走吧。”江聿推着行李箱出来,“到机场吃个饭,然后去休息室眯会。”
顾言辞立马起身,拿起沙发扶手上的外套。
繁华的城市好像永远没有真正安静的片刻,凌晨的街头还有不少来往的车辆,公园的长椅上年轻小夥还在拿着手机打电话,擡头看不到楼顶的大厦高楼还有不少亮着的灯光,或许那光永远不会熄灭,对於打工人来说,无穷无尽的加班太正常了。
站在这里,偶尔会有一种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掉进了不深不浅,但刚好淹没到鼻腔位置的游泳池。
在窒息和呼吸中间徘徊不定。
错峰的机场高速一路畅通无阻,站在机场进口大厅前,顾言辞说,“你走吧。”
“一起吧。”江聿拍了拍行李箱拉杆。
顾言辞眉心微蹙,“一起?你不是……?”
虽然不像上次机场被人认出来引起那么大的影响,但江聿身上就是有种很难不被人注意到的气场。
明明他整个人是一种很松弛的状态站着,但还是有不少路过的人的目光不自觉在他身上打转。
顾言辞点头,“嗯。”
顺利托运过了安检,贵宾休息室里,江聿点了两份粉,顾言辞看着面前香气扑鼻的牛肉粉,不仅没胃口吃,还觉得肚子疼。
他匆忙起身,向工作人员问了洗手间在哪之后,彻底消失在江聿视线范围内。
被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楞住,江聿一时摸不着头脑,正好工作人员路过单间休息区,问了才知道顾言辞去了厕所。
洗手间,顾言辞拼命地捧着冷水往脸上拍。
他心里忐忑不定。
江聿要跟他一起回草原,他完全接受不了,他刚跟江聿说过自己曾经的那些不堪,虽然只是提及了片面,但还是令他烦躁不安。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江聿再有任何瓜葛,自己的秘密被一个外人熟知也没什么,毕竟没有牵扯,对方也不会有伤害他的机会,所以才把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结果现在,江聿要和他一起回草原!
在太阳冲破曦光之前,飞机腾空而起。
赶回孟叔家的时候,早已经天黑了,一路上出奇的安静,江聿总觉得顾言辞有点不太正常。
尤其路上他觉得无聊,想跟顾言辞闲聊打发时间,也通通被对方无视。
屋里亮着灯,饭香随风飘倒屋外。
听到动静,屋里的孟婶也连忙赶出来,看到江聿,脸上也没一点诧异,说着一些听不懂的方言在跟顾言辞沟通着什么。
江聿指了指西屋,先拉着行李箱进去了。
正把睡衣往床上放的时候,西屋的门响了下,江聿回头看到进来的顾言辞,开玩笑道:“你晕飞机挺严重的吧?我说半路上换我开车你还不让,现在两条腿是不是正忍不住打颤呢?”
顾言辞径直走过来,然后把他刚放在枕头边上的睡衣朝旁边的位置一丢,然后就走开了。
江聿:“?”
“站住!”江聿纳闷了一路,“什么意思啊?”
前两天晚上不还好好的么?还讲了自己的小时候,结果从凌晨到机场之后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主动找话题也不应,好像是哑巴似的。
“什么什么意思?”顾言辞扫了眼站着很近的江聿,往边挪了挪脚步。
江聿双手插兜,下巴朝床上的睡衣扬了扬,“我刚放好的睡衣你给扔一边,有什么想法啊?”
“哦,”顾言辞说:“那是我睡觉的地。”
“我睡了一个星期,你现在告诉我这是你的地盘,早前怎么不说?”江聿扭头把被顾言辞扔得远远的睡衣拿过来,放回原来枕头边上,“口空白牙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拿出证据我就信你说的。”
说完,江聿心满意足地瞪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人。
“呦呵?”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孟豪杰靠在西屋门框上,半趔着身体鼓掌,“精彩,真精彩!”
江聿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横扫一番,然后愁容不展,“听说受了伤的皮肤在恢覆阶段,好像会格外痒,不知道是不是。”
“你皮现在痒么?”江聿一脸真诚,“应该还疼着吧?”
孟豪杰气的腮帮子上的肉好像都在颤。
“……小聿跟着一起回来的吧?”院子里,孟叔扯着嗓门大声说。
江聿掀开帘子走过去,“我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说箱子里有药膏给他擦擦。”
“他啊!”孟叔叹气,“就是个不成器的混混,人菜瘾又大,被人揍也不意外。”
江聿淡笑。
孟叔忽然压低声音,“你爸爸中午的时候打电话来了,你放心,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孟叔。”江聿点点头。
“不过听你爸的意思,你是跟他们吵了一架出来的?”孟叔眼神中有些期待。
江聿摇头,“正常家庭矛盾。”
孟叔扯着嘴角一笑,“叔也有点爱听八卦,不止是我,这里的很多人都爱八卦,主要是平常太无聊了,常年往日见的也就这么几个人,转来转去也就守着这么一摊子,成天张口闭口也不过是些废话。”
是啊,连信号都罕遇的地方。
江聿擡起头,夜里的天空黑漆漆的,没有满天星河,唯一的月亮也总被飘来的片片乌云挡住。
在这里,最可怕的事情,大概也不过是孤独了吧?
和上一次在这里吃饭的心境也天翻地覆,晚饭的时候,孟叔家里来了客人,因为怕招待不周,孟婶陪着聊天,孟叔又去添了几个菜,直到被客人拉着说可以了才作罢。
他们说什么,江聿一个字也听不懂。
偶尔看到孟叔也只是附合着干笑,江聿觉得,孟叔可能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在这住了十几年,好些方言还老是记不住。”孟叔突然凑过来。
江聿有些意外,“孟叔不是本地人?”
“不是。”孟叔从桌上拿起一块酸奶块递给他,他摇了摇头说不吃,然后孟叔就把东西丢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着吃,“我老家是山里的,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后来见多识广,看到别人入伍当兵羡慕,不都说当了兵后悔两年不当后悔一辈子嘛,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了,可能人家觉着我有两下子,还真就收了我,后来就认识了你爸爸。”
“在炊事班认识的我爸吗?”
江聿想起小时候,夏天的时候他爸总喜欢抱着他,讲一些他在炊事班的事情,因为很多都是负面的,每每说起的时候总会被母亲打断。
孟叔有些害羞,腼腆竟然很快占据了他的整个脸颊。
“是啊,年少气盛嘛,不服劲,总觉得自己本事大的不行,结果做后勤也天天被人骂,每天憋屈的啊!”孟叔感慨万千,“你爸当时应该也不好受,文凭高能力强,说话逻辑思维密不透风,我们可都佩服的不得了,但谁年轻的时候还不被泼几盆凉水……”
谈起过往,孟叔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字一句诉说着他的辉煌岁月,和眼前这个朴实无华的草原牧民,几乎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
“……也是机缘巧合吧,当时顾言辞正因为村民占了他的半亩地,正跟人争论不休,我跟你孟婶那时候已经结婚有阵子了,一直也没孩子,想着说领养一个,她也不用受生育的苦,后来就有了小杰,顺其自然吧。”
“把他领回来,真没领错。”江聿讪讪说了这么一句。
孟叔楞住,然后笑笑,“言辞从没让我们失望过,他很能干也很懂事。”
寄人篱下,怎可能不知道要低头。
就像他现在,即使知道家里会出钱给孟叔,但还是不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无所顾忌。
他瞬间有点感同身受同情丶施舍这种感觉,糟糕的感觉。
“我爸是不是在跟你说我什么不好呢?”远远坐在斜对面的孟豪杰绕过来,一屁股挤在孟叔和江聿中间,“每次只要这个反应,我就知道准没好话跟别人讲我。”
牧场的活不踏踏实实干,一大半都丢给顾言辞,闲来没事的时候组团打架挑事,江聿心想:你倒是也做点让人夸你的事啊?
“没,”江聿喝了口温水,“正夸你呢!夸你懂事,夸你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