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就是了
“其实……”,顾言辞在江聿旁边的位置盘腿坐下,“没吵赢的话,下次吵赢就行了。”
江聿笑笑,“吵不赢的。”
永远都不可能吵赢。
很快外卖员打来电话,还是顾言辞下楼去拿的。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的瞬间,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明明四处都摆放着他喜欢的摆件,明明照片里的他在开怀大笑,可江聿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他双手抱膝,下巴撑在膝盖上,眼角泛着红。
“你能不能懂点事?算妈妈求求你了好不好?”
“孟叔是你父亲的好友,你在他家里我们也放心,公司最近事确实比较多,你那边我们已经跟经纪公司商量好在走解约流程了,违约金你不用管,草原那边清净,你也不用被网络那些风言风语影响……”
“好好在那呆着,在我们没解决好这边的事之前,就先别回来了。”
“你回来不仅什么都帮不了,还会添不少麻烦。”
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根针一样往他心上扎。那种从未有过的祈求口吻,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江聿终於忍不住哭出了声。
离开家之前,他声音平静如水,问母亲:你们觉得我帮不上忙,嫌我麻烦让我走,我可以接受,但我想知道,如果事情的解决达不到预期,我是不是就永远别想回这个家了?
那时候,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往日欢声笑语温馨的客厅,死一样的寂静,他甚至打了个冷颤。
都已经到了这一刻,他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把破裂的感情再修覆也回不到最初的结果全然抛之脑后。
他骄傲,从未向任何人事低过头。
那一刻,看着父母陌生的面孔,他低头了。
“觉得我给你们丢人,想把我赶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他声音越爱越小,“我走就是了。”
转身走出家门的时候,管家推着两个行李箱在门口等着。
连行李都给他打包好了,是有多希望他从这个家里滚蛋啊?
顾言辞拿了外卖回来,拿着房卡刷门的时候忽然停下动作。他不确定江聿哭没哭,但直觉告诉他,现在不应该进去。
记得小时候,母亲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过的每个晚上,他都缩在草屋的火炉角落哭,有时候外面有人路过,他就咬着下嘴唇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没有谁愿意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扒开给别人看。
他觉着疼,也没那胆。
更不想把自己少的可怜的那点自尊扔在地上任由别人随便践踏。
过了一会,顾言辞刷卡进去,扑鼻而来的浓烟让他不禁皱眉。
“怎么这么慢?”
桌上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不少烟蒂,江聿声音也变得沙哑。
顾言辞把东西放在桌上,自然而然解着外卖包装,“在等电梯。”
“下次能换了借口么?”江聿侧头,“这部电梯是直达的,只供我这层使用。”
“是吗?”顾言辞面色平静,把筷子推到江聿面前,“吃吧。”
跟昨天晚上点了一桌丰盛的晚饭不一样,今天江聿只点了两份面,配菜很丰富,但就是面因为时间长的原因,有点坨。
用筷子扒拉了大半天,不是从面中间断了就是黏在一起扒拉不开。
江聿跟没看见似的,拆开筷子包装就吃了起来。
顾言辞拿着筷子没动,眼睛一直盯着江聿。
“怎么?吃不下去么?”咽下嘴里的那口面,江聿够到桌上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喝,喝完又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就算是情绪很差,他的一举一动还是那么松散不慌,甚至赏心悦目。
“虽然我出身是挺好的,”江聿放下筷子,眼睛放空楞着面前坨的不成型的面,“但我一直觉得我身上没那么多让人讨厌的东西。”
“我成绩优异,在学校深受同学喜欢,我性格好乐於助人,拍戏的时候能吃苦,网上说我擦破点皮就喊着去医院是胡诌的,拍戏偶尔受点伤,但我能忍,男人磕到碰到都不算什么,是剧组害怕我受伤影响拍摄进度,也碍於我背后的经纪公司担不起受伤后的责任。”
“一直以来,我真觉得我自己挺好的。”
“嗯,你不差。”
一直不说话的顾言辞忽然开口。
江聿侧头看他,他眼睛坚定不移,你真挑不出一丁点真诚以外的东西。
“别人说的东西,你就当是放了个屁,风一吹臭味就没了。”顾言辞抓着筷子,“要还觉得膈应,你就也冲着他放一个臭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聿“噗嗤”笑出声,眼睛红红的。
他指着他们俩人面前的两碗面,“咱俩在吃饭,你说屁这种话题,还能吃的下去么?”
“话糙理不糙。”顾言辞说。
江聿捏着矿泉水瓶,“你说的一套一套的,那我也没见着孟豪杰欺负你的时候你还治其人之身啊?”
顾言辞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扫了江聿一眼。
“就像刚才你在里边,哭的挺凶的吧?我不也没看到?”
“靠!”江聿把手上的矿泉水瓶朝顾言辞那边丢,顾言辞头也没擡就接住了,“谁告诉你我哭了?”
“嗯,你没哭。”顾言辞说,“我哭的,然后红的你眼睛。”
江聿深呼吸,一手搭在桌上盯着顾言辞。
这人真挺能言善辩的,不咸不淡就怼了他一句。
“我本名不叫顾言辞,叫顾家。”
顾言辞抿了抿嘴唇,“家是家庭的家,他们取名的本意是希望我将来顾家,但后来那个家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没见过我爸,我妈也在我小的时候跟人跑了。”
江聿努力让自己用笑来掩饰内心的不安,但却在顾言辞轻飘飘讲出自己那些过往的时候,怎么也笑不出来。
“有些东西实实在在摆在那,越是害怕就越迈不过去那个坎,你真一点不在意的时候,发现也就那样,不痛不痒的。”
江聿左顾右盼,想找罐啤酒。
顾言辞把手上的矿泉水递给他,他放在了一边,起身从吧台上拿了两瓶好酒过来。
酒和故事,还真搭。
“这大道理真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江聿开了酒,给顾言辞倒了一杯。
顾言辞接过,然后笑笑,“我本科毕业。”
“我也本科毕业好吗?”江聿拿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好像谁不是本科毕业似的。”
“在孟叔把我从大山里带出来之前,我活得应该算得上挺惨。”虽然后来也并没有好到哪去,但终归算是有了一个落脚的地儿,不至於死了都没地埋。
“你老家是山里的?”江聿有些意外,顾言辞干活骑马的样子,怎么看也很难想象他不是草原出生的。
顾言辞喝了一大口酒,“嗯,你想听吗?一座连着一座,爬到最高一座山上也看不到外面的大山,有一间茅草屋……”
“得!”
江聿伸手比了一个打住的动作,“我对攀比没什么兴趣,往好了比往差了比都没兴趣。”
让别人把自己的伤口撕开,当茶馀饭后的闲谈笑料说,他还没变态到那种地步。
“总之丶能活着就很好了。”顾言辞看着江聿的眼睛带着一丝羡慕,“起码跟我比起来,你今天之前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幸福。”
他身上的戾气太重,父母疼爱这种奢望,大概下辈子也不可能拥有。
江聿单手撑着脑门,眼神有些恍惚。
所有的成绩都被抹掉,所有的辉煌都被黑料覆盖,躲在酒店里,明天之后,顾言辞走了之后,他就算下楼拿外卖也会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供人围观。
那些围观的人还不需要出门票钱。
光是想象就觉得憋屈的程度。
“你到草原以后,过了多久才让自己适应的?”
如果可以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没有殷实的家庭做背景,适应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如果他真的有足够大的勇气,他应该敢於面对所有未知的挑战。
一个从头再来的勇气。
江聿默默问自己:我有吗?从头来过的勇气……
顾言辞楞了几秒,“适应?”
“忘了。”
也可能是从孟叔牵着他的手走出大山的那一刻,他就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路,只能照着脚底下这条路走。
先走着,就走到了现在。
落寞。
江聿在顾言辞的脸上看到了落寞。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跟顾言辞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虽然算不得被家人抛弃,可被家人数落到一文不值,还被恳求着不要回家,算起来也跟赶出家门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顾言辞被抛弃是在小时候,而他是现在。
真拿出来放一块比较,他这么大的人反倒衬得有点弱,受不了打击一样。
顾言辞可能没休息好,面没吃几口就哈欠打个不停。面也确实是坨的时间有点久,吃也没什么胃口,江聿把行李推进里面的卧室,让顾言辞先睡。
顺手关门的时候,从外面门缝里伸进来一只手。
江聿:“?”
“飞机是明天早上六点半的吧?”顾言辞还记着。
江聿点头,今天早上回翠湖别墅的路上他就帮顾言辞买好明天早上回去的机票了。
“你睡吧,四点出发。”江聿定好闹钟,给顾言辞看了一眼,“三点四十的时候我叫你。”
合上门,终於变得安静。
可惜,太安静了,又也很难入睡。
江聿直接坐在地毯上,行李箱打开的瞬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月前他的大学恩师亲手写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