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上网
虽然前边人的肩膀时不时撞到他的脸颊,身下的屁股被颠得发疼,但比起那辆报废了的小破车,速度倒是提上来了,没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天已经黑漆马虎了,见不着特色的毡房,也看不到成群的牛羊。
扭扭曲曲围绕成一个大圈的平房,屋里的光透过小小四方窗折射到屋外的地面上。
江聿楞了几秒。
眼前的画面,和他上幼稚园时候画的小房子一个样。
他爸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人脉关系,骗他说出来旅游放松,结果辗转一整天,才到了这种方圆不知道多少里的荒凉地方来。
嗯……旅游……
出门前,他亲爹是这么跟他说的:爸爸看着你最近因为网络上那些乌烟瘴气影响的心情不好,正好爸爸年轻时候在部队里认识了一个叔叔,他就住在草原,你过去让他带你散散心放松放松,千万别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网友发言整出抑郁症来。
“小聿呀,你今晚就先跟言辞凑合一个屋吧,最北边那间房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出来。”孟叔吧行李从马背上卸下来,“我们一家刚从冬牧场那边迁过来,这边还没来得及拾掇,有点乱。”
江聿听出一个重要信息。
这孟叔,不是光棍汉子,人家有家有老婆。
因为不太习惯,江聿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没把控好力度,脚步落地的瞬间扯到了大腿,连带一路上颠到的位置,冷不丁疼得他猛抽了口冷气,眼眶都蒙上一层雾气。
“不用了,我不习惯跟别人睡。”
他接过孟叔手上的箱子,指了指唯一一个黑漆马虎的屋子,“是那间吗?”
孟叔脸色不大自然,“你确定要住那间啊?”
这几天温度一直不升,羊场那边刚下了的羊崽子又受不了冻,有个奶山羊下的崽在北屋呆了几天,屋里的味还没散尽。
孟叔不大好意思打量着江聿,这孩子细皮嫩肉的,能不能受得了屋里的味还是一回事。
“他想去就去呗。”
一言不发的人不知道去哪转了一圈,在进屋前不轻不重丢了这么一句。
江聿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嗯,我想去就去。”
孟叔帮他一块把行李箱拖到北屋门口,并推开门进去,“这屋怎么也得通半个多月的风才能住人,你看看,这真不是人能住的地儿,你就先跟言辞一块凑活一段时间。”
“我自己收拾就行。”
江把箱子放在门口,没往里边推。
大脑还没来得及接收第一感官的反馈,鼻腔就率先嗅到一股上头的臭味。主要这味实在太冲了,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且扑面而来的气息带着一种奇怪的闷热,地上也一副邋遢样。
孟叔见江聿坚持,就没再说什么,反正他要实在受不了也不会就死脑筋的住下。
“先别管这个屋了,来吃饭了,折腾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吧?咱们先一块吃点东西垫吧垫吧,然后再一块来帮你清扫。”
江聿眉心微蹙,一路上的舟车劳累,颠得他虽然很饿,但现在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眼下的居住环境让他无从适应。
“我能先充个电吗?”
想到手机关机大半天了,并且他现在迫切的想要跟他那个有才的爹通个电话,问问他把自己送到这种地方旅游到底几个意思。
过来体验生活也不至於来这么差的地方。
“能充电能充电!”孟叔欣喜若狂,领着江聿往东边的屋子去,“电倒是能充,就是吧!这里没信号,也不能上网啥的。”
“不能上网?!”江聿感到不可思议,嘴角不自觉抽了两下。
他觉得,被他爹卖到这个鬼地方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孟叔感慨,“是啊,你看看这周围,一眼看过去连个信号塔都没有,不过我们基本上也用不着网,言辞大学学成就回来帮我们了,每天忙完就累的筋疲力竭,直接倒头就睡,一点没时间耍手机。”
江聿没说话,跟着孟叔到屋里把手机充上电。
长长的饭桌上摆放着几道当地特色的晚餐,大块肥肉,还有点发腥的羊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餐食。
他几乎只吃水煮鸡胸肉,水煮菜等一些口味偏淡的食物。看着桌上一眼望去一个色系的大块羊肉和肉汤丶羊奶牛奶那些,江聿明明一天多没吃东西,但肚子依旧翻腾的有点想吐。
孟叔笑盈盈招待他坐下吃饭,江聿象征性地坐在边上。
见大家夥都动筷后,才瞄准放在桌子中间的那盘肉菜,从边上夹了一块菜叶吃。
菜刚递到嘴巴里,旁边就有人阴阳怪气的笑了声。
江聿擡头。
“那个是用来垫肉的。”孟叔连忙开口解释。
江聿毫无波澜嚼了几下,然后把菜叶吞入腹中。
选秀结束之后进的第一个剧组,因为他是新人演员,好多人面上对他客气有理,实际背地里各种使上不了台面的把式。
其中就有过两次,道具部门拍摄吃饭的戏份,给其他人准备的都是新鲜食材,只有他碗底的肉是发了霉的,但因为导演已经喊了开拍,他也没多说什么,就硬着头皮吃了下去,最后还造成了轻微的食物中毒。
“嗯。”江聿没再说什么。
他有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羊奶从口腔滑入腹中,温暖了半个身体,这味道对於他来说偏重很多,江聿喝了两口就没再继续。
吃完饭后,孟叔坚持要帮他一起打扫北屋。
江聿拒绝,但没成功。
收拾完就已经很晚了,江聿一身疲惫半倚靠着墙,打量着颜值巅峰已不在的行李箱,怔怔盯了好一会儿。
深更露重,外面的风在叫嚣。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顾言辞披着厚重外套骑马离开。
出门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人在,就骑马走近了些。看清楚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来时那件衣服的人,顾言辞驾乘离开。
本来三月份从冬牧场迁移到春牧场就要抓紧时间清理畜牧棚卫生,紧接着就赶上结羔季,春季时间短暂任务重,也不知道孟叔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从外面带回来个富家少爷。
不过,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在外面坐了一晚上,终於在天渐渐变亮堂的时候,江聿的眼皮再也撑不住,他起身回去。
大家都说,出名要趁早。
他努力过了,也得到了与努力成正比的接过。可那些高喊出名趁早的人,却开始大肆对他展开攻击,说他演戏不精,骂他占用资源。
总之,所有的欢呼和荣誉瞬间崩塌。
键盘侠得到了情绪的释放,他们释放的负压堆积在他头上。
这不公平。
江聿第一次觉得,这世界对他不公平。
他会投胎,生的好活的舒坦。以至於人们忘了,如果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絝子弟,怎么会有现在这样的成就。
对那些网络喷子来说,他有钱就不配抱怨。
城市的风吹在身上,偶尔会让人感慨一下无形的风存在时候的感觉,可这里的风没了高楼大厦的阻拦,就像是个没有规矩的野霸王,吹在脸上跟扇巴掌似的,很疼。
即使穿着衣服,可风还是像一根尖细的冰凉针头,透过纤维布料扎在他的身上。
起身回到北屋,江聿把行李箱一个个的,又拖进了顾言辞住着的那间西屋。
主要是北屋实在住不了人,呛鼻的羊屎和长久以来堆积杂物的破旧尘土霉味,江聿觉得,自己要在这睡,醒来估计就能看到天上的王母娘娘了。
推开西屋的门,他左右看了看,只有进门右侧的地方有一个偌大的床,就再无其他看起来像是睡觉的地方。
打开行李箱翻出里边的真丝睡衣,也没打算把箱子里的衣服都捣出来,换了衣服就直接倒在床上睡。
以前连轴拍戏也没觉得像现在这样,浑身的骨头跟散架似的,沈沈的连擡胳膊的力气都没了。
被网络流言蜚语闹得失眠加重的江聿,在爬上床脑袋贴到枕头的那一瞬间,迅速入睡。
……
咆哮了一夜的风,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高高升起的太阳穿过床沿,温暖的光洒在熟睡着的江聿身上。
顾言辞将马拴好,推开西屋的门。
一阵淡淡清香扑鼻而来,他心中一闪而过的疑惑。边走边脱掉外面的脏衣服,径直走到衣架旁要把衣服挂起来,馀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床上缩成一团的身影。
床上的人明显睡着了,因为什么都没盖而缩成一团。
他一身黑色睡衣,真丝布料将他瘦细的腰臀勾勒成一条优美弧线,些许刺眼的日光让正在睡梦中的人下意识擡起手臂挡在眼皮上,恰巧穿过窗口的一束日光打在他纤细手腕处,修长好看的手指自然曲卷着,修剪干净的指甲上有着好看的白色月牙,搭在床沿的双足同样青葱白皙,好似婴儿才有的白嫩肌肤。
他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
顾言辞把衣服挂好,不自觉低头,嗅了嗅自己手上刚刚脱下来的脏衣服,衣服上都是混杂着牛羊,以及早晨喂小羊羔时候滴到袖口的羊奶味道。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紧紧皱起的眉心。
“……这么大的人睡觉都不知道盖东西,着凉生病也是活该。”
他心情莫名很差劲,小声嘀咕了句就转身出了西屋。
江聿醒来,眼睛都没睁开就伸手要去摸睡前放在脑袋旁边的手机,才发现自己身上沈沈的,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一条厚厚的毯子。
睡前他还因为床上的毯子味道重不好闻,就宁可冻着也不盖东西。
摸到手机,看了眼上面信号标志空荡荡的手机。
13:50
他睡了六个小时。
不知道是前一天路上奔波累的,还是因为昨天晚上没吃两口东西,江聿觉得自己脑袋沈沈浮浮,虚的厉害。
换做之前,因为起床气一定会让他控制不住大骂王猛一顿,但现在,他一点都不像开口说话。
好在收拾行李箱的时候,他随手塞了几包咖啡和豆浆。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找到一个电热壶和水杯。想着这个水杯可能是那个什么言辞的,江聿拉开门打算去东屋找个空碗冲杯咖啡提提神。
门才开出一个缝,就被外面猛力十足的风顶开,吹得他差点没岔气。
空旷的院子里多了一辆车———孟叔昨天开着去接他的那辆报废了的车。
江聿看了眼,百般无聊正要迈步走开,忽然从车底下钻出来一个人。
他身下躺着一个滑板,动作干脆利落从车底窜出来,然后一鼓作气坐直起身。手上拿着扳手钳子等几个修车必用的工具,江聿站着没动,那人漫不经心回头看着他怔了几秒,然后又转过身去继续修理那辆报废了的车。
江聿没在意对方的不礼貌,顶着大风朝那边走过去,“水壶旁边的水杯,是你的吗?”
“嗯?”顾言辞怔了一下,然后又“嗯”了声。
每天的事太多,他一时间没想到江聿问的是什么。
“还有空水杯吗?”江聿前额的碎发被风吹乱,即使发型狼狈,但依旧难挡他与生俱来的矜贵淡漠气质,“我想喝点东西用。”
顾言辞指了指东屋方向。
“进门左边的柜子里,自己找。”
江聿抿了抿唇,顾言辞又躺在滑板上,“滋溜”一下又钻到了车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