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门人的婆子是最有眼力见的。
一看甄珠的眼神,婆子便知这两人之前定与大小姐相识。
曾经有几个丫鬟偷摸摸嚼舌根,说大小姐从乡下来,言行礼仪都比京城里的小姐们差一大截儿。大小姐听到后,将那几个丫鬟都卖到了窑子里。
自那之后,甄府上下谁也不敢提大小姐在寿县的那段过往。
婆子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打秋风也要挑时辰呢,哪个正经人家深更半夜敲门,当真是一点儿规矩也不懂!”
这是在大小姐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
不要大小姐出马,让这群人知难而退!
肖砚知一下子就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满脸涨红。
“我们……我们不是来打秋风的……”
衣袖下,甄珠用力掐着指尖,面上强装镇定地挤出笑容。
“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爹爹和娘亲该担心我了……”
皇上下旨为太子赐婚,称柳太师孙女柳如月“出身望族,姿容端丽,才情出众,德誉昭彰,堪为太子良配。”
而自己仅有一句短短的“温婉贞静”,便成了柳如月的陪衬,太子良娣。
为了这句“温婉贞静”,她每十日都会去城门口行善布施,无论严寒酷暑;毫无怨言地在宫中为太后侍疾,忍受对方时不时的发疯辱骂……
她要将这份“贤良淑德”做到极致。
哪怕对面前的这两人恨得牙痒痒,也万不能在这么多双眼睛面前,露出自己的獠牙。
肴娘羞愧无比。
“爹爹”“娘亲”,这是在提醒她,甄珠早就与他们毫无关系。
可是李十味被颍国公世子抓走,眼下尚书府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一咬牙,跪了下去,“甄珠小姐,我爹被人抓到了京城,还请您看在他自小疼爱您的份上,救救他吧!”
甄珠诧异地退后一步。
“你……你怎么知道他被人抓到了京城?知道是谁吗?”
肴娘悄声道,“是皇室的贵人。”
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谢旻的名字。
谢旻是大树,而他们都是贫贱的蚍蜉,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肴娘低着头,没有看见甄珠的眼中闪过杀意。
她们知道了!
知道是太子命人带走了李十味!
夜风簌簌,甄珠默不作声地思考下一步该如何。
李瑜进宫后,很快就成为了尚食女官。她做的那些吃食,叫花鸡、灌汤包、蛋挞、蟹酿橙等等,既新颖又美味,在宫中很受欢迎。
最要紧的是,她发明的泡水面条解决了行军途中食物紧缺的难题,受到当今圣上的褒赏,从一个小小的御膳宫女擢升为五品尚食女官,如今已经是皇上和各位娘娘眼前的红人了。
就连自己,未来的太子良娣,在她面前也要低上一头。
好在李瑜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初入宫借了东宫和尚书府的力,现在在宫中也是为了太子一党多方周旋。
前阵子圣上因太子治瘟不力震怒,李瑜巧用一碗热汤面,让圣上忆起已逝先皇后,这才缓和了父子俩的关系。
因而当李瑜提起要将远在寿县的李十味掳来京城时,太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竟然被李家人发觉!
甄珠的目光瞥过自己的双手,指甲上的蔻丹红艳如血。
她弯了弯唇角,“这样啊……我去查一查。你们住在哪个客栈?我让家丁送你们回去。”
轻声细语,仍然像曾经家中温柔和善的姑娘。
肖砚知激动地瞪大眼睛,“我们住在东大街的五福客栈!珠姐姐你真好!”
甄珠笑了笑,回头朝家丁使了个眼神。
两人会意,毕恭毕敬地请肴娘和肖砚知离开。
“娘!珠姐姐变得好漂亮,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路上,肖砚知忍不住和肴娘念叨。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珠姐姐身后打转,珠姐姐会帮他梳头发,帮他擦眼泪,会轻声细语地讲故事哄他睡觉……
她是除了娘以外,自己最亲近的人了。
在她和李荀月换回来之后,肖砚知一时无法接受,屡次要将李荀月赶出家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可后来,李荀月变了。
虽然还是喜欢“欺负”自己,可是她会给自己做美食,会鼓励自己读书,还会在安乐坊中拖着病体来照顾自己……
李荀月,勉强可以和珠姐姐并列排第二吧!
他蹦蹦跳跳地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肴娘的脸色越来越差。
不知怎么的,肴娘总觉得心跳得厉害……
她低着头走了一阵,好不容易稳定住心神,突然发现周遭的环境有些陌生。
“大哥,我们来时不是走的这条路,您是不是走错了?”
两个家丁一前一后,纷纷开口道,“没有啊!我们走小路,走得快!”
“就是就是,您两位快些走吧!我们还要在亥时之前赶回去呢!”
肴娘不好意思耽误他们的时间,脚步越走越快。他们渐渐走离了大道,穿梭在无人的巷陌之间。
“砰——”
兴许是走得太急,肖砚知不小心摔了一跤,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
“砚知!”
肴娘赶忙去扶起她,却在蹲下的瞬间,突然发觉家丁袖口有一道银光闪过。
肴娘心中一紧。
是刀刃!
那人为什么把匕首藏在袖中?
眼皮和心脏的跳动一直没有停止过。
肴娘假意帮肖砚知整理衣襟,趁机附在他耳边低语,“砚知,待会儿我说跑,咱们就朝回跑,不要被这两个人抓到。”
砚知一怔,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母子连心,他感受到了肴娘的焦虑。
“好了没有?别墨迹了!”家丁不耐烦地催促。
“好啦好啦!”
肴娘将砚知抱了起来,等他完全站稳之后,突然低呼——
“跑!”
夜风追赶着奔跑在黑暗中的母子两人,不只有夜风,还有两个精壮的男子。
“娘的!别让这两个贱货跑了!”
家丁骂骂咧咧地追赶着,到底是练家子出身,不过片刻便跑到了两人之前。
刀刃在月色下闪着银光,直直地指向无路可退的母子面前。
肴娘惊恐地挡在肖砚知身边,“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们!”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似是觉得她这话很可笑,“大小姐讨厌的人杀了就杀了,还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