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砚知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
“《论语》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故德行是立身根本。”
“《礼记》言,‘富润屋,德润身’,故德可以惠及身心。”
“《史记》中有‘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的故事,故得信于人,可以行道天下。”
他说得一板一眼,答得摇头晃脑,让人忍俊不禁。
男子讶然,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肖砚知都能一一应答。
虽然掺杂了不少童言童语,但对于七岁的孩童来说,已经足够惊艳了。
末了,肖砚知认认真真地“教训”起男子来,“您刚才还未经过考证,便说我撒谎,未免太过武断。常言道,高处看人,不可目中无人,低处看人,不可虚张声势。您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李荀月张大了嘴巴。
她大学毕业后就将知识都还给了学校,别提咬文嚼字旁征博引了,现在写个招聘启事都要阿巴阿巴想半天。
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一个满身铜臭味的文盲商人。
连七岁的肖砚知都不如啊!
不光是李荀月,男子也被这一通有理有据的“说教”震撼了半天。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你说得对,我确实目中无人太久。”
他掏出一块素帕擦了擦嘴巴,而后弯下身来,看着肖砚知的眼睛问道,“你想不想去国子监读书?”
肖砚知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您……您是说……国……国子监?”
国子监!
那可是大梁的清华北大!
是所有读书人的梦中情校!
作为大梁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招生门槛非常高,只有王孙贵族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子弟才能入学。
当然,也有少部分来自各府州的顶尖人才可以通过举荐入学,但那就是凤毛麟角了。
哪怕是鹿林书院的学生,充其量也只敢梦一梦在秋闱中冲刺举人,哪儿敢肖想国子监啊!
所以,这个人问一个七岁的孩童“想不想去国子监”,真的有点像大街上奇怪星探随便拦着一个小孩子问“你想不想做大明星”呢。
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李荀月比肖砚知冷静得多,“国子监十岁才能入学,家弟才七岁,如今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呢。”
不接受,不拒绝,先探探底。
男子摸了摸胡须,“这样啊,许久没教初入学的孩童了,差点忘了这个规定。那这样吧,你先到我门下学习,等过了十岁,我引荐你入国子监。”
大叔,口气有点大哦。
李荀月笑盈盈问,“您贵姓?”
男子站起来,端端正正作了一揖,“忘了介绍,在下孔郁,在京任国子监祭酒一职。”
孔郁……
当今读书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大梁唯一一位弱冠之年连中三元的奇才。
不仅是个奇才,还是个奇人。
孔郁无心弄权,而立之年辞去了太子少师一职,转投教育事业,在国子监干得风生水起,桃李满门。
要是能做他的学生,最好去看看祖坟有没有冒青烟哦。
肖砚知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不可置信地问,“您……您是真的吗?”
“孔大壮!”
不知何时,门口多了位丰腴俏丽的妇人,着鹅黄锦罗百褶裙,绛紫色褙子,一双凤眼如刀子般在孔郁身上扫视。
最后目光落在他桌前的三杯茶盏以及空了的糖粉碗中。
“呵。”
她冷笑一声,吓得孔郁打了个激灵。
“太医说的话都当放屁是吧!好好好,你不想活就再多吃点糖,死了之后我趁早改嫁!”
孔郁慌乱地遮挡着桌子,“没……没没有……”
肖砚知一本正经地说道,“孔祭酒,我们刚才还在讨论‘得信于人,可以行道天下’,您可不能撒谎。”
李荀月赶紧捂住他的嘴。
好孩子,可别添乱了……
妇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孔郁,突然出手揪住了他的耳朵,“连稚童都懂的道理,孔大儒还需要别人来教吗?”
孔郁疼得直跺脚,又不敢反抗,只好小声求饶,“娘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在食肆里大大小小眼睛的注视下,孔郁被妻子拉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朝肖砚知叮嘱,“你要是想去国子监,就到京城的鱼儿胡同找我!”
确认了,是孔郁本郁。
因为这位大儒除了才华闻名于世,惧内也是人尽皆知。
等到人走远了,肖砚知这才反应过来。
“孔大儒竟然要收我做学生?!”
他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在桌椅之间来回蹦蹦跳跳,惹得屏风后的小娘子们笑个不停。
“砚知年纪虽小,竟然把鹿林书院那群书生都给比下去了呢!他们一个个恃才傲物、眼高于顶的,也没见能被国子监祭酒看上呀!”
“是呀是呀,我们寿县莫不成要出个状元了?”
有夫人忍不住捏了一把肖砚知光滑水嫩的脸蛋,“诶哟,我算不算掐状元脸蛋的第一人了?”
肖砚知被她们逗得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奔回后院。
李十味有些犹豫,“月丫头,你看……”
李荀月斩钉截铁,“去!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开玩笑,清华北大的校长提前给你发录取通知书,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拒绝!
“就算是假的,或者孔大儒后悔了,就当是去京城修学旅行,见见世面,也不吃亏!”
没准孩子在国子监大门口转了一圈,立志发愤图强,埋头苦学,一举登科呢。
在“士农工商”高低贵贱阶级分明的时代,家中有人读书做官,才能更好地守住钱财。
“明日食为天歇业一天,我陪你们去街上买点东西,不光是行李,还有送给孔大儒和国子监诸位夫子的礼物……”
想想还有点肉疼,果然发财容易守财难。
不过想想这是教育投资,一本万利,李荀月还是一咬牙,“我去钱庄支一百两银子给你们带上!”
李十味有些惊愕,“怎么是我们,你不去吗?”
李荀月扯了扯嘴角,她倒是想去呢,但不敢啊。
毕竟离开京城时,甄尚书的夫人可是放了狠话——
“你要是敢再踏进京城一步,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