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热,吃酥山的人多了起来。
寿县街头,经常可见贩卖冰饮的练摊,各家食肆也陆续推出了冰凉清爽的茶饮。
立夏之后,食为天专门开设了下午茶饮的生意。
李荀月去贺掌柜那儿淘了一批精致的餐具和茶具,专供出来散心透气的小姐夫人们喝下午茶。
各式各样的点心,再加上好喝的茶饮,她们可以在这里闲话家常,过着独属于自己的悠闲时光。
李荀月也是最爱下午的茶饮时间。
一来,她不用在厨房里折腾饭菜,只需要提前准备好茶饮和点心,便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食肆里。
二来,女孩子们团在一起叽叽喳喳,满屋子萦绕着淡花香,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实在是太美好了。
李荀月虽然自己在穿着上不讲究,但不妨碍她喜欢看美衣、赏美人、听美声,看着一屋子的春色,她不饮酒都要自醉了。
只是……
今儿不知道刮了什么风,突然有位中年男子也吃上了下午茶饮。
男子四五十岁的年纪,模样儒雅,穿一身淡青色长袍,虽不华贵,但衣着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
李荀月留了心,故意将他与小姐夫人们的座位隔开老远,还在中间放了密不透风的竹制屏风。
毕竟,之前也有不少打着“吃下午茶饮”名义、实则为了看女人的花花公子登门。
男子点了三份茶饮套餐,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
没看女人,但将珊瑚桃笺制成的菜单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
“真不错。”
声音也是好听的,如山涧小溪泠泠淙淙。
李荀月奉茶的时候刚好听到这一句,笑着说道,“您喜欢这珊瑚桃笺?”
男人也点点头。
男人嘛,偶尔也有少女心。
李荀月从桌案上取出两张,信封包好,放在男人的桌前,“这是食为天的下午茶饮赠品,请笑纳。”
信封也是特制的,上面勾勒着一副夏日莲池图,赠送的珊瑚桃笺上没有写字,只在右下角印上了小小的“食为天”的字样。
男子赞道,“画不错。”
夏日莲池图是徐六郎作的。
徐大海入狱后,徐家受到牵连,三代以内男丁不得科举入仕,徐六郎的读书路彻彻底底断了。
李荀月心中有愧,总觉得自己在坑徐大海这事儿上也有点作用,因而见到徐六郎时难免有些尴尬。
徐六郎却不甚在意,“我的梦想是做个闲散文人,画画、写字,游历山水创作文章,要不是我爹逼着我参加科考,我才不想天天在书院听那些老头子唠叨呢!”
如今,他在寿县的书局里做事儿,帮助润色文章话本,为书册绘制封面,闲下来的时候到处吃喝玩乐,过得好不自在。
“这是牛乳茶,您可以根据喜欢的口味往茶中添糖粉。”
男子闻言,往牛乳茶中添了一大勺糖,犹豫了片刻,又添一勺。
李荀月忍不住开口提醒他,“客官,太甜了容易发腻……”
那人却充耳不闻,又豪放地添了三勺,最后心满意足地放下小汤勺,将牛乳茶一饮而尽。
接下来两杯茶饮皆是如此,看得李荀月目瞪口呆。
更令人惊讶的是,男子一连来了三日,回回都是喝上三杯满糖的茶饮,甚至在李荀月委婉提醒“吃这么多糖对身体不好”后,熟练地从袖口掏出一盒药丸,“没事儿,要是不舒服,就吞两粒降糖药丸。”
额,怎么说呢。
有点像白酒配枸杞,一边要死,一边要活。
李荀月虽然很喜欢这位客官大方点单甩银子,可还是害怕他这么喝下去,在店里喝出个好歹。
刚开口想劝,突然肖砚知那小子从外面冲了回来。
“我不读书了!”
肖砚知委屈地抱住李荀月,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挂满了泪痕。
李荀月知道,他们又被鹿林书院拒绝了。
瘟疫过后,李荀月觉得肖砚知之前的夫子无用,便想办法托人将肖砚知送去鹿林书院。
虽然鹿林书院久负盛名,挑学生的眼光高,但李荀月相信,凭肖砚知的聪慧,拿下那些老头不在话下。
但是谁也没想到,书院拒绝的理由竟然是肖砚知出生于商户之家,无人举荐,便不得入学。
这理由实在扯淡。
商户之家怎么了?你家柴米油盐笔墨纸砚不是从商户手里买的啊?
骂归骂,为了孩子的未来着想,他们还是想了好些办法,不说三顾茅庐了,十顾茅庐都有,书院的院长愣是一点儿余地也不留。
肖砚知眼眸一暗,“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读书并不是普通人的出路……”
“谁说的?”
喝茶的男子突然开口,“前朝名相孟凡东,太师朱义,大儒方世英都是出生于市井,而后发奋苦读,以经世之才立于朝堂之上,辅佐帝王治世。”
肖砚知愣愣地看着他。
这大叔,谁啊……
男子放下茶盏问他,“你几岁了?”
肖砚知看向李荀月,后者朝他点点头,他这才放心地回答,“我今年七岁了。”
男人摸了摸胡子,“七岁,识得多少字?读过什么书?”
肖砚知认认真真答道,“读过《论语》、《诗经》、《周易》、《礼记》、《春秋》……近日在读《史记》……”
“撒谎!”男子突然动怒。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字还没认全,充其量只能读一些《三字经》《百家姓》《论语》,他说的这些,别说是七岁大的孩子,哪怕是十四五岁,也未必有所涉猎。
肖砚知被他吓了一跳,脸色微红,但没有露怯,反倒抬起头来反问,“您都没有验证过,怎么能断定我撒谎?”
男子气急。
他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但并不意味着可以对撒谎狡辩的人视而不见,尤其是这么小的孩童。
教育是民生大计,不光是知识的传授,德行的教导也同样重要。
这孩子再不教育,根子就坏了!
男子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你既然读过这些书,那我问你,这些书中关于道德品性是如何论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