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8月柏林
“约亨”，想也不想，她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在转过身来发现来者并不是她的未婚夫后，她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眼神
“弗雷德里希”，她重新转过身去，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背后依旧喧嚣的宴席，似乎在检查着，是否有心怀不轨的眼睛盯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科赫家未来的女主人，和曾经的男友独自在露台上密会，还是在缔结合约的晚宴上，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有些恍然地眺望着远处的夜景，看着一两只鸟儿划过夜空，她等着他发话
用眼角的一点点余光，她瞥得见他衣角的黑色
鼻间重新沾染上他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这独属于他的味道，就像一支打开她记忆闸门的钥匙，使她不受控制地沉溺到记忆之中去了
他离自己并不近，因为他是知道分寸的人
如今他们身份有别，背后还有千万双尖刺般的眼睛，如鹰隼一般锁定在这对男女的身上，他又怎敢造次
“你还好吗”，他双唇轻启，语气中一丝无奈，“恭喜”
“谢谢”，面对他的恭迎，她微微侧转身子，迫使自己望向他的眸子，“我很好”
那双曾经牢牢抓住她心房的狼眼，大海般的蓝，就连夜色也夺不走的光芒
弗雷德里希没有让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展露得过于露骨
他知道自己仍牵挂着她的一举一动，可打心底里，他也深深地明白，因着时间的沉淀，这份情谊却和当初有些许不同了
不再是炽热的，渴求唇齿之亲、肌肤之欢的少年般的热忱，而是一种融于骨血的沉静，就像是一只逐渐沉入海底的玻璃瓶
他不再试着去否认这种情感，也不再试着去等待她的回应
只要他自己心底清楚，这份情谊是真切存在的，就够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将这份感情完完全全地从她的身上割舍下来了，就仿佛是灵与肉，不必相干的事物
眼神划过她戴在无名指上的金色戒指，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重新将它们投向夜幕中的柏林
“对不起”，耳边突然又响起她的嗓音
“为什么要道歉”，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疑惑地望着她的侧颜
若是有人犯错了，那只能是自己…
在夜色的映衬下，她光洁无暇的肌肤让她看起来就像是这些白色大理石一般，而他是多么想自封那皮格马利翁，得到这尊女神的青睐
“上回的分别，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她有些仓促地捋了捋自己的碎发
“不必，那回是我唐突了”，脑中闪过那日雨幕中她决然转身的样子，还有自己湿了的大衣
若非是今日的偶然一见，自己也许一辈子都等不到她这句道歉了
“感谢你能原谅我”，她微微抿嘴一笑，将杯中本就不多的酒饮尽，“你呢，最近还好吗”
“也就那样，有了席格德的陪伴也不算太孤单”
他自诩诚实，却让她听着垂下了眸子
孤单，是啊，在她走出那片阴翳之前，自己也是如此的孤单
终日喝酒作乐，可心房却没有被酒精填满，反而让它更加空虚
发疯般地念着他，跑去总部找他，却扑了个空
现在想来，当初她真是失了智，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把当时的癫狂和眼前这个男人联系到一起
时间真是有无尽的魔力，带来了许多，也带走了许多
低头扫到自己指尖的戒指，她忽的又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你和克莱曼小姐，你们会成婚吗”，微微皱着眉头，她尽力抑制着自己语气中的起伏，试图让自己的言语不带上一丝情绪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是出于其他不该有的想法
她并不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单纯想听听他会如何回答
也许这个直白的问题出现得过于突然，他一时间竟愣了住
弗雷德里希不知道，她问出这个有些唐突的问题，是想要折磨自己，还是作为自己的老情人在诚挚地祝福自己
他也不知道，如何对着这张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颜，说出自己本就摇摆不定的答案
“你觉得呢”，他轻叹一口气，带着一丝无奈和释怀
可他的语气早就出卖了他
“所以是为了仕途”，也许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上百个日夜终究让她变得感性了些，使她望向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怜悯
仕途，这是个他无法否认的理由
他当然不爱席格德，他和希姆莱都明白，这段感情只是为了她父亲那上校的位置，因此他也随时准备为此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婚姻
只是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在他听来却是那样的刺耳
就仿佛他是如此的功利，不择手段地谋求高位，让一切情爱都沦为祭品
是啊，和不堪的自己相比，她是如此的完美，是自己过于卑劣了
迄今为止她走的每一步，都出于她心底对爱情最原始的渴求，驱使着她的一举一动
每一个耳鬓厮磨的夜晚，每一通电话，每一封书信，直到那枚金戒指
她的感情是那样的随性，就像是一位缓步而行的女神，致使着周遭的一切都紧紧地依附于她的玉体之上
出淤泥而不染，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永远是白玉般的光洁
“呵”，轻笑一声，他并没有否认
“卡特”
身后传来的急促喊声，让两人同时转过了身子
面色有些不悦的约阿希姆踱步朝两人走了过来，“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小心着凉”
凯瑟琳无力地张了张嘴，似乎对自己未婚夫的突然出现感到有些惊讶
仓促地扫了眼他踱步而来的身影，她飞快地对上了面前男人的眸子，“我只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看着对方有些迷离的神色，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小半步，转向了约阿希姆
“你们在说什么呢”，警惕地看着弗雷德里希，约阿希姆忙将手上拿着的小毯子围在凯瑟琳的颈间
“没什么，我们走吧”，她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笑意盈盈
约阿希姆眉间的愁意这才渐渐消退，“晚安”，他侧过身子对黑衣男子说道
凯瑟琳跟着侧过身子，带着一抹淡笑，她望进他的海蓝色眸子，“再见”
弗雷德里希淡笑着看着她回过头去，和约阿希姆一同重新走回宴会厅，消失在转角
回过身去，他独自面对着夜幕中的柏林
浓重的夜色，泛着些许深幽的蓝色，宁静安详
可多少柏林市民却不知道，这份安宁还能持续多久
就连他也不知道，这纸合约带来的会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他敏感地察觉到，如今摆在帝国未来面前的问题，不再是如何，而是何时
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乱乱的，仓促地饮了口酒，垂下眸子
不管怎样，帝国的未来也并非他这个小小的党卫军中尉可以决定的
也许自己需要花点时间来思考她的话了
重蹈覆辙…
覆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