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8月柏林
覆辙
重蹈覆辙
他似乎明白卡特说了些什么,却又不完全明白
若她将自己自比覆辙…
可他究竟真情实感地爱过她,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逢场作戏
难道她指的另有其他…
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他轻叹一口气,看向远处的大楼
那是一幢政府的办公大楼,就如同总部一样,硕大的猩红色旗帜从楼顶直挂下来
即便是在这深夜,大楼的管理者也毫不吝啬地往这些旗帜上打上了探照灯
血红,雪白,漆黑
他只觉得自己双眼被这颜色刺得有些疼,于是慢慢挪开眼神
帝国唯一不缺的,就是这种不必要的装饰物了
突然,他的双眼猛地顿了住,继而又飞快地回到了那面旗帜上
眼前所见,似乎和他记忆中的一部分重合了
夜幕下飘扬着的猩红旗帜…还有她…
喉头因为干涩而不自觉作着吞咽,他茫然地挪开视线,重新锁定眼前的路灯
他明白了
饶是席格德再怎么大大咧咧,也无法忽视回家路上始终沉默的弗雷德里希
他安安静静地开着车,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白色的路灯在他英挺的鼻梁上打下阴影,勾勒出他优越的轮廓
他的眼睛明明是牢牢地盯着前方的路,却总让她感到有几分心不在焉,不知为何竟让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也许是这场盛大的欢宴耗去了她不少精力,她鬼使神差地移开了视线,侧过头去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站在家门口转过身去,她看着静静站在门廊下的他
一身黑衣,若是没有花园里的点点夜灯,几乎都要融进夜幕之中去了
他就是那样静静地站在那儿,和她不过两米距离
可这短短的距离,却硬生生地让她看出了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就仿佛这两三级石阶,分开了天和地,分开了他和她
心底莫名涌上来一股悲意,眼中泛着泪光,却被她倔强地用手背轻轻擦去
也许归根结底,是她再也骗不过自己
内心深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就是他做出来的一场秀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瞄准的是自己父亲的位置
可若是他还愿意向自己流露温情,她自是愿意将这些带着甜味的毒药当成恩典,悉数饮下
紧紧盯着他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眼,还有他嘴角礼貌的微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会想到这些
也许是那些该死的酒精作崇
“你怎么了,席格”,他上前两步,详装向她展开双臂
“没什么”,她笑着抹去眼泪,向他摆了摆手,“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家吧,明天还要执勤呢”
带着眼角的泪珠,笑着说出这些话,内心却是一等一的酸涩
就像是一张干燥牛皮纸被人尽情揉捏所发出的皱褶声,干涩刺耳
弗雷德里希的脚步生生止了住,手也慢慢垂落回身侧
他一向知道她是个多么柔弱的女子,却不明白此刻她的眼泪为何而起
看着她眼角泛起的桃红色,还有她挣扎着扬起的微笑,他大步上前,抱住了她
“弗里茨?”,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一时间竟然忘了擦眼泪
感受着他躯体的温度和有力的臂弯,她轻轻让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这样,可他这样不明所以的举动,却不断加深着她一路上所积聚的不安之意
就好像下一秒等他松开这个怀抱,他们就要永别了
微微直起身子,他褪下皮手套用修长的手指刮去她眼角缀着的泪珠
“席格,对不起”,他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了这句话
她的秀眉拧了起来,微微退后一步,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为什么?”,她的不安已经到了极点
即便她内心已经隐隐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可没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她自是执拗地不愿相信这一切会是真实发生的
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言不发,只是这样看着她,心底的不安最终点燃了她隐忍的怒火
“是因为冯·巴尔曼小姐吗”,强忍住声线的颤抖,她质问着他
“不关她的事”,他否认的是如此之快,让她内心感到更加的酸涩,“是我的错”
“所以这就是你怎么看我的,一个错误罢了”,她哽咽着,咬牙切齿地说着,“就连她的替代品都算不上”
“你别这样”,他努力走上前去,想要重新抱住她,却被她灵活地躲开了
“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真心待你的女子的”,双臂抱胸,她看着有些惊愕的他,“骗子”
“席格,我配不上你的爱”,他静静地站在她面前,脱下了自己的帽子,“我配不上任何人的真情实意”
将帽子拿在手上,他有些紧张地等着她的回应
“若你只是为了祈求我父亲的原谅,那你大不用担心”,她用自认为冷静的声线吐着字,眼泪却悄然从脸颊上滑了下来,“我这颗心依然在为你跳动”
“席格,我…”
这是席格德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这种名为无措的神色,似乎在这一刻,他终于拥有了某些和她共通的人之情意
“你走吧”,她努力推开他,“我会和父亲解释的”
转过身去,她轻轻拍了拍门,听着门口女仆急促的脚步声
门打开了,女仆侧过身子,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家小姐红着的眼眶和莫名有些颓然的冯·路滕伯格中尉
她一打开门,席格德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只留下有些不知所措的女仆
“晚安,中尉先生”
“晚安”,他重新戴上帽子,转身走上花园里的小径
背过身去,他只觉得这幢大宅就像自己背负在肩上的担子,带着一切砖石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谁知道,明天一早,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席格德走得很快,她一路跑上二楼的房间,猛地扑在了自己柔软的床榻上
听着窗外传来的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她一动不动地趴了好几秒,却又突然像只被惊醒的兔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窗边
黑色的轿车慢慢驶离面前的街区,消失在一幢建筑的转角
看着它明黄色的车灯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