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2月慕尼黑
夜幕降临,冯·巴尔曼家族的三人围坐在餐桌旁,却无人发声
一种诡异的气氛流转在三人之间,压抑而沉重
璀璨的水晶吊灯,精致的刀叉,上等的佳肴
在此刻,一切都变成了粉饰真相的帮凶
那只房间里的大象,终于不能再被忽视下去了,即便被激怒的它会把一切都碾压成酱
“母亲,您是怎么了”,凯瑟琳看着冯·巴尔曼夫人有些苍白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母亲从巴黎回来就一直状态不佳,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这让她都开始思考起来,自己是不是该延后柏林的行程,至少等母亲好些再说
“我没事”,冯·巴尔曼夫人勉强笑了笑,看着自己女儿这张美丽的容颜
她就像一块无暇的玉,圆润华美,美得让任何意图拥有她的行为都变成了一种亵渎
可他偏偏做到了
从施泰因赫灵回来的路上,她无法做到不去想那孩子
埃尔温·霍夫曼
一个没有母亲,没有父亲的孩子
被冠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姓氏,霍夫曼,而他至死也只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的出生是如此的一个笑话,不明白自己从何而来,不必明白,也不会明白
他那双酷似生父的蓝眸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可他却被以如此龌龊的方式带到了这个世上
无关爱情,无关亲情,只有一对颠鸾倒凤的男女
一场披着国家荣誉的遮羞布的悲剧
她并非不知道这些腌臜,可她却总觉得它们离自己是那么的远,远到这辈子都不会触及
可偏偏上天给她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将她扯进了这泥潭
卡特就像是那些不幸跌入沼泽的动物,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恐怕难逃最后跌入深渊的命运
幸好,现在,并非为时已晚…
她垂眸,错开女儿担心的眼神,“卡特,饭后陪我说一会儿话好吗”
一旁冯·巴尔曼先生的身影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妻女
他并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自然是把那份担忧和焦灼都写在了脸上
“当然可以”,凯瑟琳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似是在寻求他的帮助
他对她轻轻点了点头,松了松眉头,重新挥舞起刀叉
偌大的餐厅里,又一次寂静无声
冯·巴尔曼先生是第一个用完晚餐的,用餐巾掖了掖嘴角
他感受着餐厅内流窜的气氛,那股躁郁不安的情绪,不断奔走着,冲撞着
再也忍受不了这份压抑,他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走在宽敞的走廊里,他细细盘算着将要发生的所有
如今一切都已安排完毕,豪斯已经到达柏林,他也同科赫将军通了电话
虽然科赫家到现在还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可他有理由相信,他们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也许这是一桩赔本的生意,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桩,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并不是他的冲动之举,昨夜和豪斯商谈时,他从来都是清醒的
这是一种特殊的爱,他不求卡特理解,甚至明白她会因此怨恨他,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他不想让这被旁人认为,是他为了家族抛弃女儿的冷血行为
他的出发点,从来都是她,那个被他有些宠坏了的小公主
叹了口气,他双手推开办公室那两扇厚重的木门,走了进去
等到今夜过去,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安娜照例为母女俩取来了一瓶果酒放在茶几上,可这回,却谁都没有碰
“母亲,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凯瑟琳斜靠在沙发上,抬头看着立在窗前的冯·巴尔曼夫人
后者讶异地张了张嘴,最后却又紧紧闭上
明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做,但在此刻却紧张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这件事,又从何能开头呢
深吸了一口气,她重新转向凯瑟琳,沉声吐字,“我都明白了”
她不想说得太过直白,太过露骨
“明白什么?”,凯瑟琳看着她从窗前走到沙发的那一头坐下,就像是在刻意同她拉开距离似的
她脑中飞快地略过从巴黎回来后发生的一切,生怕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点滴
可任凭她怎么回忆,问题的答案却还是无迹可寻
“我不明白”,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心里不断揣测着最坏的答案
“你那夜刺伤约亨的原因”,冯·巴尔曼夫人看着她那对绿色的细长狐眼猛然睁大,整个人仿佛时空停滞了一般,呆在了那儿
“您都知道了什么?”,凯瑟琳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感到自己双耳嗡嗡,就连手背上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鼓点
母亲究竟都知道了什么,约亨?弗里茨?
难道这就是她这几日态度转变的原因吗?
一股不安的情绪升腾在她周身,她感到自己后背发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她在竭尽全力掌握这空间内的每一丝窜动的气息
“你说冯·路滕伯格与这件事无关”,冯·巴尔曼夫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凝聚着她正努力平息着的怒意
“弗里茨真的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凯瑟琳的气势在看到母亲愤怒的容颜时瞬间倾塌
即便她明白自己说的是真话,此刻也没有勇气掷地有声地和她对峙了
“别再骗我了好吗”,冯·巴尔曼夫人近乎低吼着说出了这句话,眼角竟有些湿润
心痛,渴求,懊恼,无奈
她是多么得想听她亲口说出真相,哪怕这样,也能让她稍微好受些
可事已至此,她竟还是想帮着那男人欺骗她
难道他于她甚至已经胜过了她们母女间的亲情了吗?
一种心头肉被生生剜掉的巨大痛苦霎时充满了她
她不懂,她无法明白
“从小到大,我和你父亲何时让你吃过苦头受过一点伤”,她突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凯瑟琳,眼中满是悲戚
“可你却心甘情愿地被他伤害,甚至变成那副疯癫的样子”
“你亲口和我说,就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难道你就准备让我和你父亲活生生地看着你变成一个疯子吗”
双手的指甲因为怒意紧紧抠进了手心肉,可这□□上的痛苦却仍是无法与她此刻精神上的疼痛相比
“不,一直都是弗里…”,凯瑟琳好不容易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疯狮一样的母亲,却被瞬间打断了
“住口!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冯·巴尔曼夫人重新坐了下来,胸口随着呼吸猛烈起伏着,“他让我感到恶心”
凯瑟琳惊愕地张了张嘴,她感到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刻冲得近乎无法思考了
她不明白,为何母亲在去巴黎的专列上还能如此和蔼地提到弗里茨,此刻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哭嚎
她看着母亲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杯酒,又有些仓促地喝下,那些飞溅的酒液甚至沾到了她的衣裙上
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至于她都怀疑起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自己的母亲
所有人认识的冯·巴尔曼夫人向来都是优雅的,哪会变成她眼前这幅不修边幅的粗野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