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2月慕尼黑
感受着酒水带来的轻微灼烧感,冯·巴尔曼夫人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有些冷静下来的她像是在竭力否认方才那个泼妇与自己有任何干系,一双杏眼只是紧紧看向窗外,回避着凯瑟琳讶异的眼神
没有了前两日的狂风暴雨,一切显得都是那么的空洞而静谧
“你父亲和科赫将军通了电话”,她还是静静看着窗外,以她所能做到的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每一个词
“什么?”,凯瑟琳霎时失了神
只一秒,一股悲意翻涌上来,泪水已经挂在了她的眼角
她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一纸婚约
她总是在逃避着这种可能性,固执地相信命运对自己不会如此残忍
但她似乎忘了,现实能有多么残酷
贵为冯·巴尔曼家的小女儿,她却仍逃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蒂娜的一切遭遇在她脑中如跑马灯一般闪过,她的痛,她的苦,像把利剑一样狠狠刺进了她的心房
“不,你们不能这样做”,她恳求地看着眼前故作冷静的女人,“他们不会同意的,约亨不会同意的”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模糊了眼前水晶吊灯的华影,一切都只剩下了一片焦黄
“他一定不会同意的”,她擦着泪水,喃喃自语
约亨一直是懂她的,他总是那么的体贴,他不会不明白她的处境的
她突然感到自己冷酷的可怕,即便她从未给予他一星半点的关怀,却总是执拗地希望他能时刻为她着想
这是何种的自私
她突然后悔起来,后悔自己该对约亨更加友善的
也许这样他就能多理解她一些,就能…拒绝这桩婚事
可现在,她的后半生却真真实实地被捏在了这个千里之外的柏林男人手里
她不停擦着自己的泪水,她并不想哭,她想像只狮子一样站起身和母亲对峙,但这泪水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电话响了起来
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儿,冯·巴尔曼夫人的语调软了下来,“你不明白冯·路滕伯格是怎样的人,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可我不需要!我知道我爱的是谁”,她带着哭腔喊出了这句话
“母亲,我不爱约亨,您明明是知道的”,抽噎着,她挣扎着把每一个词都说得清晰
“可你们曾经是那么的亲密”,冯·巴尔曼夫人痛惜地望着女儿的泪颜
要是当年他们没有来慕尼黑,一切都会是如何的美满
“求您了,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她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孱弱,下一秒似乎就要瘫软在沙发上了
冯·巴尔曼夫人深吸一口气,“那如果我告诉你,他已经有孩子了呢”,最残忍的话已经说了出来,她却没来由地感到内心一轻
“什么?”,心脏猛地一缩,痛得凯瑟琳忘记了抽泣,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坚毅的面庞
“他已经成婚了?”,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就像是她在喃喃自语
脑中闪过他的笑,他的身形,他们两人间甜蜜的一分一秒
母亲说他成婚了,但这怎么可能呢…
“不”,冯·巴尔曼夫人斟酌着措辞
凯瑟琳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希冀
拜托了,这只是个谎话,是句戏言,对吗
“你知道生命之泉吗”
她怔住了,和伊迪斯嬉笑间,她们曾提到过
帝国的育婴所
而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神情,是有多么的厌恶
“不可能”,她喃喃着摇着头,眼中满是慌张
尝试着重新找回理智,她抬头看向冯·巴尔曼夫人,“一定是您骗我”
“是个男孩,他就在施泰因赫灵”
“不,不,不”,她的神情又迷茫起来,“不可能”
听筒被徐徐放下
“难道你非要我把那可怜的孩子带到你面前吗”,冯·巴尔曼夫人重新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你以为我今天去了哪儿?”
“我亲眼去见了他,那个男孩,他叫埃尔温·霍夫曼…”
“你知道吗,那双眼睛,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我也不想相信啊,可我没办法不相信,你叫我如何否定我所看见的一切…”
说到最后,她竟也低声抽泣起来
泪水打湿了真丝衬衫,与方才的酒渍斑驳交错
“我当然希望你能幸福,可我真的不能把你的手交给这样一个人”
重新坐下,她慢慢喝了口酒,感受着自己唇腔的轻微颤动
“万一他只是在执行命令呢”,凯瑟琳凝了凝神,看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低声说着,“他是个军人啊”
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一事实,用什么借口都可以,只要这不是真的
她认识的那个弗里茨,那个爱她宠她的弗里茨,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些
“你清醒一点行吗,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冯·巴尔曼夫人的气息又乱了起来
她着实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到了为一个渣宰失去底线,为他不遗余力地辩解的地步
她忽然感到她陌生的可怕,就像是自己一夜间重新认识了她
知书达理的冯·巴尔曼家大小姐,竟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大门被推开,母女俩一同看向了出现在门口的冯·巴尔曼先生
“科赫家答应了”,他语调微微上扬,朝着两人走来
冯·巴尔曼夫人嘴角扬起一抹暖笑,看向自己的丈夫
“什么?”,凯瑟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她原以为…原以为…
“要开始筹备了,露易丝”,他忍不住将视线从泪眼婆娑的女儿身上移开,看向妻子,“约亨休息的时间不多”
冯·巴尔曼夫人点了点头,“我明天同玛德琳通电话”
房里重回寂静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她瘫坐在沙发上
她感到自己像一只被链条束缚着的鸟,努力抖动着自己的羽翼,却只是让自己被伤得更神深了些
可就凭他们的三言两语,她的命运就被决定了下来,这叫她如何平复得了心情
“凭我们是你的父母”,冯·巴尔曼先生浑厚的低音中带着一股独特的力量感
“不,你们不能”
泪终于止住了,她倔强地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父母,眼中满是决绝
不知为何,在清楚得知自己的命运后,她反而充满了勇气
“我们决不允许你和那种下三滥的屠夫过一辈子”,他不为所动,“你可知他在捷克都做了些什么”
但还没听完话,她就突然笑了出来,嗤笑,嘲讽的笑
“父亲,您知道您这话有多么可笑吗”,她做作地举起手来捂着嘴笑,“可他们用的,可是您生产的枪炮啊”
偌大的厅里,只回荡着她有些刺耳的笑声
“若是他有罪,那我们所有人都活该堕入地狱”,她站起身,向着自己的父母走去,“您说呢”
她直视着自己父亲那双鹰般的厉眼,眼中满是漫不经心,就像是所有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在谈论旁人的轶事一样
“你怎敢如此和我们讲话”,冯·巴尔曼先生紧紧护着怀里的妻子,怒目圆睁
对峙了半晌,他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对他权威的挑衅了
“滚”,他低吼着
他粗鄙的言语让她有些意识到自己方才是说了怎样的混账话
气势在瞬间倾颓,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父母脸上无法掩饰的怒意
一转身,她逃也似地跑了起来,用身子撞开厚重的大门,冲到了走廊上
听着木门在自己身后重重关上发出的声响,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