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楠不愿回想,他一下接一下拍打着额头,想把不该记得的事全都从脑子里拍走,可前尘过往牢牢黏缠,深入骨髓,不经过剔骨抽髓怎能忘得了?
想来真是天意弄人。当初王桦去杭州与好友相聚,不知怎么的竟然惹到了地头蛇。还好他这个二哥认识几个道上人物,出面请来霸爷把兄弟赎回。
王楠本是好心,只想将三郎带去金华避风头,顺便散散心,哪知他会与月娘好上。此事三弟守口如瓶,当他知晓时,月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而王桦早已回了金陵。
谁都没想到之后会惹出这场人命。王楠护弟心切,费劲心机想出个法子。他让三郎立马离开金陵,然后找个与月娘差不多身形的女子,叫她去月娘客栈住上几日。客栈掌柜只以为月娘活着,哪知被人调了包。之后月娘尸首被人发现,官府查不出名堂,这案子就草草了结,皆大欢喜。
王楠以为能松口气,却因此事落下心病,连着半个月都睡不着觉,闭眼就想起月娘的尸首。他再也不能安心做酒楼生意了,不得已只好将酒楼转手,整天吃喝嫖赌,把自己累到闭眼就能睡。短短半年间,他从平庸之辈落成败家子,人人唾弃。
其中辛酸苦闷无人知晓,王楠只能自己担着,夜深人静之时,他更是觉得落寞,只得把心事说与烛影听。
王楠的举动萧玉自然清楚,他打心眼底觉得这倒霉蛋挺可怜,于是就问猫儿:“咱们要不要帮他一把?”
猫儿舔着小爪很不屑地白他一眼。
“天底下这么多窝囊废,你帮得过来吗?”
萧玉又讨好它道:“这说得也是。要不我把他做成旭初那般给你玩?反正他也是废了。”
猫儿再给他个白眼。
“找回月娘才是正事。我已经玩腻了,留着给你自己吧。”
说着,猫儿闭起眼,在他怀里蜷成团毛球,无精打采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萧玉舍不得她走,可是却无法开口。阎君曾说过只要他提起过往或情爱二字,她都听不见,更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思。这就是惩罚,让他明白何为望而不得之苦。
阎君不愧为阎君,知道如何惩戒极恶之人。不过萧玉一点也不恨,哪怕她变成猪变成狗,只要能天天见到,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萧玉算计着王家、算计着月娘,心想如何才能把人拖住,低头见猫儿睡着,他心生欢喜,忍不住在它亲了几下。猫儿睡得熟,打着甜鼾,不知故人来。
翌日一大早,王楠来向萧玉告辞。萧玉看他眼圈重重就知他昨夜未睡,面上也不揭穿。萧玉本打算收了王楠的魂魄,给司妍做个会玩乐的偶人,不过司妍嫌弃他,想想也就罢了。
萧玉和颜悦色,叮嘱他路上小心。王楠很是感激,悄悄地将萧玉的情分记心上,发誓以后定要好好报答他。
出萧府时,王楠忽然见几个人影鬼鬼祟祟,顿时心生不祥之感,他不由多了个心眼,悄悄往两边张望,在萧府门前盯梢的还真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王楠满腹疑惑,拐个弯去找几个道上人物打听,道上人物告诉他:霸爷的干儿子王二去摸人油水至今未归。被摸的这户人家姓萧,搬来没多久,霸爷正想找萧家问王二下落。
霸爷是何等人物?!黑白两道通吃,连衙门都不敢得罪的人,当初王楠就是请他出面,摆平黑道上人物,若真惹到他,半截身子就进鬼门关了!
王楠念着萧玉对自己的好,心如火烤,他连忙折回萧府去向萧玉通风报信。
萧玉看见王楠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二丈摸不着头脑。他抱着猫儿在院中赏花喝茶好不惬意,王楠这厮倒很会煞风景地往他面前一站。
萧玉有些恼,可又不能甩脸色,于是客客气气问他:“二郎,你是有东西落下没拿吗?”
王楠急得直冒汗,他一把抓住萧玉的手臂,粗喘而道:“你……你快拿几件衣裳搬到我那边住……对了!令妹呢?”
王楠边说边环首四顾,又踮起脚拔颈远眺。萧玉摸着怀里黑猫,慢条斯理笑问道:“二郎,何事这般要紧?”
王楠干着急,一时结结巴巴不知从哪说起。
“对了!”王楠猛拍下脑门,忙指着萧玉问:“萧兄,你前段日子家中可有遭贼?”
“贼?”
萧玉细想,好像刚到金陵时的确有遇贼,不过他们都入客栈填墙补洞去了。他摇头,违心回道:“没有。”
“咦……这就奇怪了!萧兄,不瞒你说,我认识几个做偏门的人,今早听他们说王二曾带手下来你家摸油水,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这王二是霸爷的干儿子,至于霸爷是谁,我也不多说了,反正他找不到自己的干儿子,就要来找你了。你还不快跟我走,院子我都叫人帮你收拾好了!”
说罢,王楠忙拉上他的手往里拖,萧玉却慢悠悠地问:“霸爷是谁?”
“霸爷你也不知道?!这也难怪,你刚来金陵。”王楠低声咕哝,随后继续道:“霸爷是道上人物,白黑做生意都要给他利钱,一般人惹不起……虽说王二作恶在先,但霸爷好面子,不会轻易让人踩他头上。”
“可是我走了,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萧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二郎不必如此着急,替我做件事如何?”
王楠立马恭敬回他:“萧兄请直言,小弟义不容辞。”
“那就请二郎帮我放出消息,就说我家遭贼,丢了两副金银头面、玉壶一个。”
王楠听后,思量片刻,猛拍下大腿。
“哎呀!萧兄果然是神人,此计甚妙!”
话落,他便告辞离去,按萧玉的意思逢人就说。果真不出所料,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萧家失了两箱黄金,几件祖传宝贝,衙门记录在案却抓不到偷儿。这时,有人声称看见王二拉了一车东西,行色匆匆地离开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王二得了一大笔金银珠宝,何必再投靠霸爷做个干儿子呢?不过萧玉与霸爷比终究是嫩了些,王楠生怕他家被人下黑手就吩咐几个小厮去萧家门前看守,若有风吹草动及时通报。
这天司妍正要去上香,雇顶小轿去了道观。本来不算很远的路,轿子颠簸好一阵还没停下。司妍抬手撩起轿帘欲
往外看,外面是荒郊野岭,哪里是道观呀。还来不及缓神,轿子就停下了。轿夫冲进来将一黑袋套她头上,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破鸟又惹祸了?
司妍情不自禁想到萧玉,她常因他犯事被别人绑,如今到金陵,她依旧成了冤大头,不知被谁抬起来扔车上,还被只糙手狠捏了把。
几声驴叫过后,车动了。司妍听到有人在说:“这货咋不哭不叫呢?”
“大概是吓晕了吧。”
话音刚落响起一阵粗鄙大笑。司妍平静地躺在驴车里,从袖中摸出杏脯塞入口中含抿,心中念叨:“到底谁会吓晕,还不知道呢。”
驴车驶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停下了。司妍蒙在布袋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被人搬过来搬过去,而后被摁在一个类似椅凳的硬物上。
“霸爷,人我们带来了。”
裂帛声过后,司妍脸上的蒙面布被撕了开来,眼前瞬间亮堂了,只见一络腮大汉高座于虎皮椅上,他脸上有疤,目光阴鹫,看起来就不是善茬。
司妍把眼往两边移,又见凶汉左右下手各立一个师爷似的人物,长得獐头鼠目,偻背缩脖,样子猥琐得很。他们两人之下还贴墙站了一帮匪贼痞赖,个个笑得不怀好意,好似饿坏的狼两眼冒绿光。江南小说网首发 www..
“这位姑娘,今个儿得罪了,咱家出了些事,不得不请你过来。”
首座凶汉开口说话了,舌头打着卷儿,一口北方腔。
司妍动动唇角,嗤笑了一声,说:“你家的事与我有何干系,再说我又不认识你。”
此话一出众人傻眼,似乎被她云淡风轻的口气惊到了。一师爷看不过去,立马跳出来,尖声骂咧道:“这是咱们霸爷,你这妮子竟然口出黄……黄言!”
司妍看他两眼,极认真地纠正道:“是口出狂言。”
师父听后差点背过气,脸涨得通红,好似生肉团子。
“我说你……”
霸爷突然抬手打断,师父收声往后一缩,只好拿老鼠眼狠瞪司妍。
霸爷发出两声洪亮大笑,道:“看来这姑娘是看过世面的,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她也不寒瘆,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话直说了。我有一儿,前些日子去您府上拜访,不知你们可有见过。”
“不曾见过。”
“姑娘你回答得这般干脆,难道不好好想想?”
司妍冷笑,半眯起眸,眼珠子一转,往两边轻轻地扫视了遍。
“我与各位非亲非故,何来拜访一说,当然不曾见过。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罢,司妍起身,忽然一冷冰冰的硬物落在她脖侧,她低眸看去,是把寒光熠熠的大刀。
“姑娘别急着走,茶还没给你上呢。”
霸爷说罢,司妍脖子上的刀重了几分力道,她用眼光余光往后扫了眼,接着坐回原处。
霸爷眯眼笑了笑,颊边横肉跟之微颤。他把起盏茶壶,对壶嘴嘬了两口茶,拈起手里菩提子珠串,一面打量司妍一面笑道:“今早我听闻贵府家失了两箱黄金,几件祖传宝贝。贵府家底殷实,定是搜刮不少民脂民膏。”
司妍听后翻了下白眼,没搭话。
霸爷又道:“咱们这伙弟兄都是穷苦出身,不知姑娘可否帮衬下?”
“想要钱就直说,何必弯弯扭扭绕个大圈子。”
司妍不屑。霸爷听她这口气脸色顿时阴沉,忽然他猛拍下扶手,大叫声“好!”,一张怒容转眼变喜。
“我就喜欢爽快人,姑娘这么说,我就派人去你家讨些饭钱,不过……”
霸爷虎目贼溜一转,暗中使了个眼色,本是架在脖子上的寒刀,一下子移到了司妍耳上。司妍神色微顿,不禁寒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信物,传信总该有个信物不是?唉,可惜啊,姑娘长得这么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