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一个小时后被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的姚文青出现在了北京市某公安支队里。他正给白航宇填着保释单,填到关系一栏,他手抖了一下。
白航宇在旁边帮他:“就填朋友吧,朋友就行。”
姚文青充满戒备地看了他一眼,写下了同事两个字,然后跟白航宇一前一后走出了局子。
白航宇有一肚子话要问他,却被姚文青那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给堵住了。他也知道这事儿的冲击有点大,但他现在是实在没心情跟姚文青一点一点细说了。
他坐上了姚文青的车,姚文青很谨慎地没开自己的常用车,他们的车隐在黎明前的漆黑里。
白航宇咽了口吐沫,他头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大青,我知道这不太好理解,你一时不能接受也正常,但其实我想你已经明白了,我真的就是,我就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姚文青突然面色阴沈道:“翟阳已经死了。”
白航宇:“我知道这些年你们都当我已经死了,但是我其实没有,我的意识其实...”
姚文青说:“翟阳已经死了,就几个小时前的事,我刚去医院看过他,遇卓打电话叫我去的。”
白航宇停了下来,他觉得一股寒意从车缝中渗出来,把他的骨节都冻起来了:“你说什么?”
姚文青:“我说你他妈到底是谁啊?”车开了,穿过夜色,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驶去。
白航宇连问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姚文青说:“你要是真是翟阳,那这些年,你小子可真够不要脸的。”
白航宇:……
姚文青:“遇老师本来早上来了一趟剧组,我给你打过电话你停机了。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他突然从医院给我打过来的,他说翟阳刚没了,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姚文青:“他那边儿说话气儿都快没了,我能说什么?”
姚文青:“我过去了,医院说是肺部感染卡痰了,一口气没上来。到的时候,遇卓就坐在走廊上,他抓着我说,他说他后悔了,前两天有医生建议气切的,他心疼没让,他说对不起翟阳,他现在后悔了。”
红绿灯,姚文青一脚踩住了:“你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算算时间,白航宇意识到,翟阳去世的时候可能刚好就是他从自己家的天窗里跳下来的时候。他又抹了一把头上的血,好像这才感觉到到疼了。
白航宇:“遇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姚文青:“你说呢?”
白航宇:“他现在在哪儿呢?我得去找他。”
姚文青:“找着他你打算说什么?你就说你是翟...我去!”姚文青顿了一下,他是觉得荒唐的有点说不下去,“然后你再跟遇卓说,说不好意思了,哥们儿刚去玩了十六年穿越??”
白航宇:……
姚文青:“我看你最好别直接跟他这么说,他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了,怕他一时接受不了。”
白航宇把头擡起来:“我是翟阳…这不是个好事么,你都能听懂,他怎么还会接受不了?”
姚文青一脸阴沈:“你从哪看出来的我听懂了?”
白航宇叹了口气,他看着车外飞速倒退的景色,然后从姚文青的嘴里听来了完全不属於他的这十六年。
姚文青说:“本来翟阳出事儿那年我还在海南呢,正砸椰子呢,突然就接了个不知道什么区号打来的电话。本来没想接,压了好几次,真接起来了是遇卓,他电话里说的是翟阳出车祸了,问我能不能借给他点钱。当时,听他的语气,好像也没觉得很严重...”姚文青渐渐陷入了回忆:“我就给他打了...大概几百块钱过去吧。后来又开学了,再看见遇卓,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几个跟翟阳认识的哥们儿在一起,就又凑了点儿钱,不过那小子人缘儿太差了,考了快四年,认识的人是不少,只是该得罪的都被他得罪光了,反正一共就那么些吧,就让遇卓拿回去了。”
“那个学期,遇卓好像也说过不想继续念了的话,结果我一想,这他要是退学了,之前那些钱我该找谁要去啊,这不行,得想法给他介绍点什么来钱快的活儿,这得开源节流啊。那时候要说手边现成的还什么来钱快啊,那就做演员呗,都是表演学院的,正好赶上表演系那边试镜,就把遇卓给塞进去试试。唉,这也都是命,谁知道就那么一试,还真他妈就中了。”
“《边城》拍了几个月吧,片酬拿了好几万。2001年的钱,是还挺值钱的是吧,但我还是觉得那片子遇卓被他们给压价了,他也没跟我商量,据说还是等上映之后才拿的钱。那片儿火了之后遇卓就说,说他得把翟阳接过来,接到北京来,这边治疗条件好。那时候离车祸,就已经有个一年了吧,但到真接过来的时候,就是两年后了。说是翟阳他叔叔家拦着不让,反覆吵了挺长时间架,遇卓好像还挨了打,后来却不知道怎么就给他接过来了。”
姚文青:“人接过来了。我去了一看,我艹!早知道这样开始就不该借他钱,一分钱都不借!”
白航宇:……
姚文青皱着眉对白航宇说:“翟阳真欠我挺多钱的!”
白航宇:“会还的,会还的…”
姚文青叹了口气:“在几个大医院都看过了,那时候整个脑子都已经萎缩了,耽误的时间太久,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医生说没办法,就养着吧。也问过他要不要修颅,但说是多少存在一定风险,遇卓就说不修了,他其实那时候,一直到现在,也都是还挺怕翟阳再出什么事儿的。”
“我大四的那年,遇卓又出来拍了好多片子,在学校里根本见不着人,我毕业的时候也没找着他,一直在外面接戏呢,有时候连着轧好几部,还挺拼的,就有人眼红呗,遇卓跟翟阳那两年好的太张扬。圈子又不大,他们俩的事儿考前的时候就挺多人在眼里看着呢,这一出了事儿,学校里就老传是他把翟阳给怎么怎么着了,传的还有鼻子有眼儿的。那时候传过一阵儿,没想到再被挖出来,就是现在了。”
白航宇就听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好久才开口:“你,你就没劝过他”
姚文青:“我他妈倒是想呢,开始几年我还去看过翟阳几次,后来干脆看连我都不让看了,遇卓嫌我见了翟阳老说些醒不醒的事儿,他说我这样给翟阳的压力太大了,万一翟阳其实能听见就是说不出来呢,那得多着急啊。反正净他妈的歪理邪说。”
“当时是谁去遇卓就跟谁急,这谁还敢去啊,我到后来是提都不敢跟他提。所以...后来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可能跟谁也没有联系,再后来碰到他就是几年之后了,他又回学校念了个研究生。我还多少有点意外,不过再看到他就觉得,他其实是已经习惯了,然后就自己想开了。”
“就这样吧。遇卓说的,他说差不多攒够钱了,以后也不太想拍戏了,拍戏还老得入组往外跑。不过我还是觉得,做为一个演员,遇卓这样是挺可惜的,当然他自己可能不这么想。至於再后来我主动找他合作过的几次,就是单纯的,觉得他演的好了。在学校的时候其实还真不那么想,但这几年看下来,还有几个演员像他一样啊,肯入戏,演技拿得出手,价钱还挺合适。”姚文青说:“他就是不爱出来接了。”
已经时近天明,姚文青刹车踩到了路边。他说完了转过来,借着晨光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白航宇,然后用自己的胖手指好奇似的去捅了捅白航宇:“嘿,真好玩,就他妈跟拍电影似的。你这是咋做到的,能教教我不,哥们儿也想要换个新皮囊,再重头走遍人生路。”
白航宇:……
姚文青把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指了指车前的公寓楼:“这就是遇卓家,一楼左户,该怎么做你自个儿看吧。我在下面给你们防着点记者。”
白航宇接了过来,是个挺老的诺基亚,不过肯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了,他对姚文青说:“谢谢你,大青,真的谢谢你。”
姚文青有点不以为然:“翟阳欠我的多了,你这谢的是哪一件啊?”
白航宇:“谢谢你这些年一直帮我一直看着他。”
姚文青摆了摆手:“别别别,我也就帮你们到这儿了,你们今天要再出什么事儿,可千万别再把我搅进来…诶?”
姚文青话还没说完,白航宇好像感觉出什么不对来,打开车门就跑了出去,奔着遇卓所在的那栋楼房。从车上下来他才弄明白,遇卓为什么住这么偏啊,其实这地方离他上次来看翟阳的疗养院就隔了一条马路。白航宇一口气跑到了楼道里,他去敲遇卓家的门。
一下。
两下。
没人开门。
心里突然害怕地不行。
“遇,遇老师?你在么?”
“遇老师!遇卓!”
“是我啊!你开开门!”
白航宇一边抖着,一遍敲着,敲着敲着,就变成了砸着,砸着砸着,他自己已经声泪涕下。
“遇卓!你开门!”
“是我!我是…我是翟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