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柜(修)
飘在半空中的时间,大概有那么零点零几秒,据说人在死之前,会在脑袋里把自己的一辈子过一遍,白航宇想可能是这楼层太低了,只够他在脑子里面过了一个片段,那个他从少年一夜之间长成,打算去做个男人的那个片段。
失重的时候小腹轻轻的,还有点像那时候在遇卓的身体里面的感觉。
白航宇摔在了楼下的灌木从里。眼前黑了,脑子里全是是他和遇卓在北京的最后一个晚上,那个晚上他们把想做的没做的不敢做的,仗着二十出头浑身躁动不安的荷尔蒙撞胆,全都给做了。
遇卓那时候其实还没太好利索,完事后又疼又累,蜷成一团在他怀里趴着,还拼命地用身子拱着他,好像要把挤下床去,挤到最后还没忘了迷迷糊糊的问他:“专业不同到底能不能住一个宿舍啊?”
遇卓最爱这样烦他,他又没上过表演学院,他怎么知道能不能住一个宿舍,但遇卓就是老以为他什么都能给出个答案的样子。不过最后翟阳还是装模做样的回答了一句能。
他对遇卓说:“没事儿,考不上我也留在北京,接点活儿租个房子,到时候你就搬出来住。”又把头低下来,凑近到遇卓的脸上:“等我有了钱,专投你的剧本拍。”
遇卓就乐:“那我是不非得把你写成男主角?”
想着美事儿,两人又闹起来,满口净说着些不要脸的话。
但其实那是翟阳第一次亲口把考不上三个字挂着嘴上说出来,之前他一直端着来着,虽然他也知道遇卓其实不太在意,考上或者考不上他都是翟阳,遇卓一直关注的也只是能不能住在一起的事儿。
不说出来的时候觉得很沈重,一说出来了,反倒轻松了,不过就是考不上大学的事儿,世上那么多人,才有几个演员大明星,人家不也都活的好好的。他跟遇卓那一晚上之后,突然就觉得,这世上真没什么大事儿了。
要是一切都能停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白航宇掉下来的时候觉得,他魂魄里的什么东西已经被震散了,他从枝枝杈杈的灌木丛里挣扎着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是以前的白航宇了。他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看见了手心里全是殷红的血。
秦斌上前了两步,等他看清了白航宇的样子,却又站住。白航宇的额上开了个口子 ,那样子就好像十六年前的车祸现场,那孩子从车里被抱出来的时候,也是满身满脸的血。
白航宇把自己带血的手心亮给赶过来的秦斌看:“斌哥,我是对不起你,你老说演员最宝贵的就是脸,你看我现在。”他说着自己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浑身没有哪不疼,却仍是站起来了,他是看准了地方跳的,拍动作片的经历也让他知道怎么在坠落时用最恰当的姿势减少伤害。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我的经纪人了,你别跟着我,不然我去告你限制人身自由,还侵犯隐私。”他说完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捂着头,朝漫无目的远方走了。
逃离寂静别墅区,白航宇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他就奔跑在马路上,奔跑在亮如白昼的大北京的夜色中。血从他的头上顺风飘下来,好像少年的时候他奔跑在边城的原野上,年轻的汗水一直打身上挥洒而下,浇在他家乡贫瘠却饱含希望的土地上。
白航宇跑到马路中间去拦车,又对每一辆从他身边呼啸驶过不肯停下的司机招手,高喊着,你好!再见!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自由过。
当然最后打到的车的方法还是掏出钱包里的几张百元钞握在手上,戴上帽子尽量让司机看不到他青肿留血的脸。
终於有车停了下来,白航宇跳上车兴奋地说着:“师傅,我们去剧组!”
司机师傅:???
他们的车驶在去疗养院的方向,白航宇把自己锁在帽子里,尽量躲着司机的后视镜。车中的广播里播着晚间娱乐新闻。白航宇手机没电了快一天,也不知道遇卓又发生过什么。
广播里男主播的轻快的声音:“元旦后娱乐圈最大的新闻莫过於现任表演学院老师,知名演员遇卓‘性’骚扰学生的丑闻,据悉相关部门已介入了事件的调查,遇卓在校内一切工作也已停止。无论事件真假如何,演员遇卓已於今晨记者采访中公开承认他的同性恋倾向,成为国内演员极其少数的公开出柜的演员,只不过这个出柜嘛...唉,可以说是完全被迫的,下面请听采访录音。”
白航宇在后排坐直了身子,司机却显然对这种消息不敢兴趣,他伸手要去拧转台按钮。
白航宇:“别!就听完这则新闻,师傅。”
司机悻悻地收回了手,显然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
白航宇的全部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广播里传来的遇卓的声音上。
记者:“网上有爆料说你在任教期间骚扰过学生孙浩非和刘瑜,情况属实么?”
遇卓的声音是低沈冷漠的:“造谣的,从没有过。”
记者:“还有在一组照片中,你几乎看起来是和杨子宁贴在一起的,动作非常主动,看起来也不像是剧情内容,你要对此做什么解释么?”
遇卓:“我还没顾上去看网上的什么照片,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们在十几年前在一个剧组拍过电影,对手戏很多,接触肯定是有,而拍摄也会有角度问题,可能造成了误会吧。”停了大概一秒钟左右,遇卓又接了一句“我请你别再用引导性的方式提问了。”
这种回应的方式显然引发了记者群的骚动,录音顿时显得十分嘈杂,各种提问声交杂在一起,白航宇能想象到现场的混乱,之后多数的仍然提问集中在与杨子宁的旧事上,虽然白航宇一直觉得所谓的骚扰学生可能是个更为严重的事儿,但大众的关注点显然是不同的。
最后他听到另一个相对清晰的声音问遇卓:“请问你的同性恋倾向是真的么?”
遇卓的声音好像更镇定了下来,背景的嘈杂声在白航宇的耳中消失了,他只听见遇卓说:“是,没错,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
白航宇打了个哆嗦,前面的司机明显地开始义愤:“我艹,臭不要脸了这是。”
血一下冲到头上,白航宇突然高声:“你他妈说谁呢你!”
那司机莫名其妙地回头哦:“嘿,我他妈又没说你!”
白航宇的兜帽掉下来,他猛地去推了那司机一把:“你停车!”
司机显然是懵的,手上的方向盘也松了,车内猛地晃了一下,哐当一声,车停了,熄火撞在了路边的行道树上。
“我去你的!”空白了两秒钟,那司机彻底急了,他从前座上跳起来,跟白航宇扭打在了一起。直到交警的鸣笛声滑破夜空,把两人双双带回了局内管制。
白航宇脑子里却还一直响着遇卓的声音,遇卓说,没错,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
怎么了?
遇卓出柜了。
白航宇蹲在警局里,抱着头想的是,遇卓这段是洗不干净了,做为一个演员,他这辈子大概算是完了。然而现在怎么还没人来曝光他自己?
快有个什么记者来吧,来做点什么,把自己也拉进去,好和遇卓站在一起吧,白航宇在心理默念着。
然而只有警察站在他头顶,对他循循善诱着:“年纪轻轻学点什么不好,学人打架,看你被打的那德行。”
蹲在他旁边那个中年司机看着白航宇那满脸血也一脸纳闷,他觉得自个儿下手没那么黑来着。
打架的起因两方分说不清,但鉴於白航宇过重的“伤势”和甘愿无条件赔偿车祸损失的态度,在警方的调停下,司机同意私了。警察又过来问白航宇有没有人可以来保释他。
有没有人?
没有人了。
该打给谁?是刚闹翻的秦斌?远在大洋彼岸的爸爸?还是他那些所有熟识的依托中盛的关系网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
他想不出现在可以打给谁。
他知道自己是疯了,但却还是给遇卓打了一个电话,他能记得的电话号码不多,遇卓现在的号码是他从姚文青那儿要来,然后刻意背过的,虽然他从没有打过。
关机。
当然,当然会关机了。
白航宇把电话压了,在心里嘲弄了一下自己的愚蠢。
他脑子是空的,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最后冒出的一个名字是姚文青,但姚文青现在的电话,他完全没记住。
警察就在旁边看着他:“你爸妈,什么亲戚丶朋友的都行,叫来先带你去医院吧。”
白航宇努力思索着姚文青的电话号码,最后还是从翟阳的记忆里,他想起来当年两个人一起配的诺基亚。他想起来了,却也没有什么用,姚文青不可能还在用那个老号码吧,白航宇这么想着,但他还是拨下了那个古老的号码。他跟姚文青当年一起弄的连号,他们当年还在一起吹过牛,以后玩大了也搞个公司,然后把公司里所有人都弄成连号,显得很整齐。
白航宇最后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通了。
滴——滴——滴——
电话通了,没有人接。
白航宇又打了一遍。
姚文青传过来的声音明显是意外的,可能是因为太晚了,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人打过他这个号码了。
白航宇说:“大青,是我,你现在能来公安局保我出来么?”
那边的姚文青:“...卧槽!!???#¥¥%%……&*!”
一阵巨响,白航宇把听筒拿远了点,猜想着姚文青在那边应该是直接把手机给扔了。
半天的功夫,听筒里有脚步声,翻东西的声音,当然还有一直没停过的骂娘声。
姚文青跑过来,把手机翻起来,在手上跳了几个个儿。
“喂喂喂?你丫再说一遍?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