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悔沉吟半晌,与般若紫阳传音入密问道:
“喂,和尚,你说那群盗宝团找的女人,是不是盈盈姑娘?”
般若紫阳沉吟道:“小僧瞧着未必。一则既然如那老禅师所言如此严密,秋施主不会武功,又如何能在此地隐匿数日?不过若说陌生女人,今日客栈之中不也有一位。曾施主好奇,不妨趁夜一探。”
曾不悔一乐:“还是你了解我!说来,我这肚子里的馋虫倒是勾得我这心痒痒!”
曾不悔此人有一怪癖,那便是一动脑想事,腹中酒虫就作祟不断。此时听到这些乱事,恨不得豪饮三大坛酒,再做打算。只是这念头刚升起,却又被他打消:“不成不成,如今我与盈盈姑娘扮作夫妻,她身边又如何能离人?”
“难为你还为她考虑。”般若紫阳莫名叹息一声,忽地站起身来。众人不明所以,皆看向他,只见他自衣袋中将干粮尽数取出。
“——诸位奔波数日,许是饿了。此处正好还有些吃的,不若一道来吃吧?”
流民纷纷上前接过,眼见着这个自扶桑而来的和尚与他们无异,逐渐放下戒备,也跟着念什么菩萨保佑的吉祥话。
慧恩打眼一看,那干粮不算多,也就堪可群人一顿,连忙婉言谢绝。只是那道光小和尚却一点也不客气,非缠着平素宠爱他的师兄们喊了几声饿。那几位年轻和尚眼见着师父在前,也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
哪晓得一旁观忖的秋盈盈却起身,拿起火堆上烤好的干粮,笑吟吟递了过来。
“小师傅,快趁热吃吧。”
几个和尚登时面色大臊,男子汉大丈夫,竟比一个女流之辈还要扭捏,又见那秋盈盈面如珠玉,气质非凡,更是眼神躲闪不敢看她。
道光一把接过,当即道了声谢,便将那馒头掰作两半,还不忘分一半给慧恩禅师。
“师父先吃。”
慧恩无奈,只得摸了摸道光圆溜溜的脑袋,难得慈爱笑道:
“为师不饿,你与师兄们省着点,先让予这些施主吃吧。”
转而又冲着几人道谢。
“阿弥陀佛,那便谢过几位了。”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众人一拥而上,三两下便将这余下的口粮分完。
“......只是今日吃得饱,明日后日又该如何?”
一老妪哭丧着脸,神色萎靡。
“娘,有得吃就不错了,您怎么净说丧气话!”
在旁的青年当即斥责。
“唉......”老妪一声长叹,“娘这把老骨头,没就没了,你们可还年轻。琳儿那么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如何能受得了这苦?”
似是有所感知,一旁睡在年轻妇人怀中的婴孩适时啼哭。妇人手忙脚乱地转身去哄,背着众人喂奶水。
众人默然,方才因着果腹升起的一丝希望却被这几声啼哭浇灭。
是啊,今日吃饱,明日还能吃饱么?
慧恩摇了摇头,亦是叹惋:“乱臣当道,恶贼横行,却苦了这些百姓。”
般若紫阳面色不改,也不妄议,只是颔首道:
“诸位不必忧心。小僧歇息好了,这便去化些斋饭来。”
“如今宵禁,又正是四处生乱,怎好劳你孤身一人?道真,道明,你二人随这位师傅一道前去。”
般若紫阳却断然拒绝:“不必。小僧师门有个规矩,一僧不独食,二僧不化缘。诸位奔波劳苦,还是在此歇息的好。”
曾不悔挑了挑眉。什么臭规矩,恐怕又是这和尚现编的吧?
几僧面面相觑,既被推拒,慧恩也只好作罢,叮嘱几句,便见般若紫阳推门。
“喂,和尚。”
曾不悔在后面叫道。身为这位异国僧人的“同行者”,曾不悔觉得自已还是有必要提醒对方一句。
“你自已小心。”
般若紫阳笑了笑:“曾施主放心,天明之前,必能得偿所愿。”
曾不悔愣了愣,得偿所愿?他有什么愿?
只是般若紫阳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已然扬长而去。
......
风大雪大,中夜困乏。
小道光看着手中剩下一半的馒头,撇了撇嘴。
一只柔荑落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
“小师傅,怎么不吃?”
秋盈盈蹲在他面前。
道光脸一红,缩了缩脖子,顾左右而言他:
“你...方才你唱的歌,叫什么名字?”
慧恩面色一沉,叱责道:“道光,不得无礼!”
道光垂下头嗫嚅道:“可是师父,我想我亲娘......”
慧恩一噎,却有气没处使,只得默然。
众僧也都暗自叹息,他们都晓得,云遥寺就属这道光师弟年纪最小,也最是纯真。他自幼便被丢在寺里,方丈如何也寻不到他的亲人,只得将他留在寺中。道光身世可怜,也是众僧看着长大的,此故听了这话,心中更是多几分怜悯。
秋盈盈笑了笑,替道光拭去脸上尘土。
“你喜欢吗?”
道光小心翼翼瞄了眼师父,低声说道:“喜欢。我记得我娘也唱过这样的调子,给我剥莲蓬吃。”
秋盈盈莞尔不已,拉着曾不悔的手,倒真是演起戏来。
“老爷,这小师傅当真是讨喜,您说是也不是?”
“夫人说得是,说得是。”
曾不悔心猿意马,迷迷糊糊地跟着点头。
道光看他二人和睦如一,不由想起什么,眼中泛起泪花。
“女菩萨,您生得美,唱歌也好听,若我也有个像您这样的亲娘就好了......”
“道光!”
一旁闭目的慧恩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斥道:“你在这儿跟着你师兄们,为云遥镇的百姓诵经祈福!”
道光擦了擦泪,默默在诸僧身旁盘膝打坐。
“唉,这孩子自幼孤苦,两位施主莫怪。”
慧恩与两人赔罪,便将道光的身世也一一道来。
“......本想着这次我等前来投奔师兄,能将这孩子留在师兄身边受教,也好过在云遥寺,整日睹景思人,心生妄想,谁知...唉......”
秋盈盈目光一转,掩唇笑道:“老禅师客气了。依妾身看,这孩子心性纯然善良,小小年纪便这么懂事,将来定然也能成为老禅师这般的得道高僧。”
“唉...我哪里算甚么得道高僧...倘若师兄还在世上......”
慧恩一语未尽,却以袖拂面。
众僧也不知明日命运几何,一时间面色皆也跟着凝重。
秋盈盈眯了眯眼,却察觉到一丝反常。她附在曾不悔耳畔,悄然说道:“爷,这老禅师的手,好像有些问题。”
自方才进屋之后,这老和尚便未曾用过右手。即便是竖掌诵经,他那右掌也一直拢在袖中。
曾不悔一愣,点头道:“是不对劲。”
“还有...方才那些,瞧着不太像是一个初到镇上的外人所知。就是盈盈在此躲了这些天,也不晓得今日那些人的来历。他晓得这些,盈盈心中总觉不安生...”
曾不悔点头了然。只是如今瞧不出端倪,连般若紫阳临走时也未多说什么,故而道是秋盈盈害怕,才会多心——曾不悔自诩身怀武功,也不怕他们一群和尚能反了天去。
末了,他又与秋盈盈嘱咐道:“若是有什么不对,便躲在我身后。夫人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秋盈盈眼中一闪,登时掩饰般地垂眸点头。她心中自是不屑,这男人又蠢又笨,如此提醒却也没能令他警觉,又凭什么说这般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