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般若紫阳将众人迎进来,曾不悔凭白觉着这破庙亮堂不少。这一行来者数十余人,有老弱,有妇孺,还有的,却多是头顶戒疤的僧人。
横竖秋盈盈女儿身已被识破,曾不悔索性与之夫妻相称,道是自越州来帝都做生意的商人。毕竟女儿家抛头露面,是为少见,众人投来探究的目光。曾不悔顶着脸上刀疤,只管将秋盈盈妥善护在身后,却没注意到她目光闪了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边稍作寒暄,这名唤慧恩的老和尚这才讲起其中缘由。
原来这些人乃是自白州云遥镇逃难而来,这些僧人亦是出自云遥寺。因着白州疫病肆虐,云遥寺不得已开寺救人。只是疫病还未平息,却有贼寇趁乱起事。云遥县恰于白州与沧州交界所在,朝中即便有心,却也鞭长莫及,兼之永昭经年未曾动荡,州城无良将可用,一时之间这草莽贼寇竟有摧枯拉朽之势,已经攻下云遥县与周遭十余座城镇。
那贼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听闻云遥寺香火颇旺,又念及寺里的老方丈慧恩原是慧海高僧的师弟,竟迫使云遥寺的和尚为这群恶徒念经歌颂,否则便要将其尽数屠戮。云遥寺的住持宁死不从,以绝食相迫,竟活活饿死在了佛祖金身之前。而慧恩则临危受命,带着一众僧人远赴永州,以求师兄庇护。路上又遇上零散难民,这便匆忙同行。
要说这群和尚也算是倒霉,从白州远赴帝都,路途遥遥,还没来得及见上那慧海一面,却听闻慧海圆寂的噩耗。一时间众僧求路无门,只得暂且滞留在这观音镇打听消息。可这两日正遇上官兵缉拿叶氏叛党,各处关隘严防死守,城中更是连连盘查,他们这一众无权无势的流亡僧人,竟只得靠着沿途化缘求生。如今好容易找到了这破庙,这才不至于冻死在外头的雪夜里。
一行人皆是衣衫破败,面色恹恹。曾不悔揽着秋盈盈,倒觉得他们这模样可怜又滑稽。只是听到那贼寇作乱的消息,他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朝中重文轻武,向来缺兵少将,如今各处动荡,且不说那叶氏如何应对,单说这各处强盗,便够殿下头疼一阵子。
而后般若紫阳又问起观音镇的状况,那慧恩年纪虽大,倒是健谈,便也与几人一一言明。
近日妙法寺为追念慧海高僧,特意举行法会,广邀各方僧人前来拜别慧海真身。只是叶家这么一闹,却教诸和尚都滞留在观音镇。这有文牒的还算是走运,撞上这一遭劫难,妙法寺也可勉强收容。而如他们这般没有身份文牒的流民野僧,就只得在这破庙荒寺栖身。
原来盘查陌生来者的乃是两拨人,白日里叫曾不悔一行人遇上的乃是自西州而来的盗宝团。他们仗着武艺高强,又有阔克苏来使作保,已在这观音镇横行数日。官府疲于盘查关口,无暇有他,只得对他们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曾不悔一听是西州人,终于忍不住插话道:
“盗宝团?为何盗宝团会盘问什么和尚,女人,孩子?”
慧恩竖掌颔首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有所不知,据说那盗宝团近年一直在追查一件宝物,这宝物本属西州,乃是苏鲁拜王庭的物事。盗宝团筹谋数年,近日好不容易得手。本想着借此大赚一笔,不想这宝物却被他们之中的一个歪嘴和尚偷了去。据说那人远渡铁门关来到中州,趁着师兄的供奉仪式混入观音镇,如今却也不晓得躲在何处。”
曾不悔不禁又坐近了些,火光在他面上闪过。
“怪哉,你既说他们是西州的盗宝团,为何我们今日瞧着却是黑发黑瞳,与中州人的样貌别无二致呢?”
那慧恩咳了咳,方想开口解释,一旁一直偷偷打量几人的小和尚道光忽而跳出来说道:“这有何怪?你说你是越地商人,面上不也生着可怖刀疤?我虽第一次下山,却也晓得商人皆看重门面,你生得这般...不照样与人做生意么?”
“道光。”慧恩皱了皱眉,转头叱道,“不得对恩人无礼!为师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不一定为实。教你念经学义,都念到哪里去了?!”
眼见着师父动怒,道光冲着曾不悔扮了个鬼脸,连忙躲到一边。
慧恩无奈,只得冲曾不悔赔礼道歉。只是曾不悔倒也习惯如此,再者说,这老和尚不光是说他那徒儿,亦是在提点自已。模样身份皆可乔装,既到中州,为了掩人耳目,换个模样也不无道理。想明白这一环,曾不悔只得悻悻道:
“无事无事,孩子嘛...老禅师说得有理,是我等愚钝了。”
秋盈盈却在他怀中暗暗发笑,她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笑起来正如三月春水,脉脉含情,倒是连一旁烤火的一众僧人都看得有些痴了,连忙挪开眼默然念经。
老和尚似是未曾留意众僧异状,接着言道:“只是施主之疑,老衲倒也能说个一二。据说那苏鲁拜王族因着一位汉人王妃,此故汉人装扮风靡一时。其族人好寻乌莲子,将头发眼瞳染成墨色,倒也不奇怪。”
“至于女人,孩子...恕老衲不知缘由,不得作答。”
提及女人孩子,那慧恩显然颇为忌讳,不愿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