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婆婆,我来找人。”
“找人?哦...那你可能来错地方了。这里是阴曹地府,没有人,只有鬼。”
“那我是不是也变成鬼了?”
“呵呵...姑娘,你阳寿未尽,怎么会是鬼呢?”
“既然我阳寿未尽,又怎么会到这里呢?”
“因为姑娘你啊...执念太深。你想找的人,已经死去多年了。即便成了鬼,也早就投胎转世去了,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不可能,婆婆,你骗我。”
“姑娘,你遭了太多杀孽,杀心太重,地府也留不得你了。”
“婆婆,那人在哪儿?我只想见她一面!”
“姑娘,慢走不送。”
“等等!”
她于黑暗中猛地伸出手,握住的却只是虚无缥缈的微风。
这一次,她还是于自已卧间苏醒,只不过一切都好像有些改变。
比如...她按了按心口,那寒毒之力依旧存在。
只是她的注意却停在了自已那只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手掌上。
她看着自已手上厚重敦实的白纱,须臾,她意欲将其解开。只是待她伸出左手,却发觉自已的左手如是。
“......”
很快,她发现自已全身上下的伤处都被覆着一层厚实的白纱。
难怪她会梦到自已去了阴曹地府,如此包扎,恐怕不憋死,也会做噩梦吧?
她混混沌沌地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安静了。
安静得就好像从前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她思绪被打断,满眼防备地看去,来者正是苏决明。
“你醒了。”
苏决明淡然看了她一眼,便将手中药碗搁下。
“喝药。”
他不出一语,已然准备离去。
“......”
夜来一时无话,只得怔忪地目送他离去。她端起手中药碗,那药汤显然是晾好的,凉而不冰。
她苦思冥想了片刻,随后仰头将饮。
只是那药汁与唇瓣接触的一瞬,她动作一顿,目光一凝。
“怕苦么?”
窗外传来一道男子的话音。
是顾见春。
只是这话音却不辨喜怒,平静如许。
“笑话。”
她冷冽一笑,仰头将其一饮而尽,心中大石像是直到此刻才轰然坠地。
——成功了。
看见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即便是只有透过窗棂的影子,她也颇感欣慰。
“若是怕苦,桌上有一颗蜜饯。”
那影子轻轻说道。
“我才不需要!”
夜来恼怒不已,冷冷回敬道。
——都多大的人了,喝药还要吃蜜饯?
只是她却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方桌,其上果真放着一颗蜜饯。
“都说了我不......”
她不禁瞪向那窗棂,只是屋外寂然,哪里还有什么影子?
——走了么?
——该死,她好像察觉不出对方的气息与脚步声了......
夜来垂眸不语,心中却怅然若失。她知道,这之后,对方只会越来越强。
而她......
在那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未尽。
她抿了抿唇,心中暗自盘算。
皇陵的线索,碧天剑,问剑山庄的纠葛,帝都的小筑事务,万寿宫的阴谋......
最为重要的,还有娘亲的下落。
而这些事情丝丝缕缕地牵连在一起,俱是叫她思虑不已。
言星不会无故拿这种事骗她,若是有线索,他一定会当作把柄,将其利用到极致。而若想要言星告诉她娘亲的下落,就只能先顺从他,将皇陵的线索交予他。
只不过...他究竟是为了景之而寻,还是为了自已而寻?
她不会忘记自已与言星之间还有着一桩仇怨。
景之...
夜来只觉得头颅之中微微疼痛。
她希望对方已经看到了她的信,别去冒那弑君之险。他们有太多法子可以走,而与万寿宫合谋,是下下策才对。
直觉告诉她,只要将自已的决意告诉景之,应当便不会有事。但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隐约不安。
这不安的来源,乃是景之与她之间日渐深厚的隔阂。
是从她一意孤行,去往半桥驿开始。
不,或许更早。
在他将剑锋指向那无辜的大宛平民开始。
夜来按了按头颅,只觉得头痛难忍。不知是药力发作,还是毒性难遏,她感到思绪渐渐迟钝而凝滞。
或许她需要一些酒。
身随心动,她这便轻轻推开屋门,满庭积雪。她左右一看,正是无人,于是借着夜色,她三两步掠至山顶。
寒月无言,老槐无言,石桌无言,她亦无言。
夜来轻车熟路地蹲在那雪地之上,略一思忖,便将纱布挣断,随后徒手挖出一抔抔积雪与泥土。
她太过专注而渴求,一时间竟没能察觉身后跟了一人。
只是那人显然也没打算提醒,只是伫立于暗处,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她抱起一尊酒坛,费力地将其落在石桌之上。
“小湄。”
那人终于开口。
“啊......”
夜来惊惶回头,却正瞧见顾见春那如同鬼魂一般站在石阶上的身形。
她好容易将这惊惶咽了下去。
——她不该惊惶的。师父曾说,这些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喝。
一非偷二非抢,她无甚好心虚。
如此作想,她好整以暇地坐在石桌前,拍了拍酒坛。
“怎么?你也想喝么?”
对方并未答话,只是沉默以对。
“哼。”
夜来状似冷笑一声,说起来,前不久他们才在此处酣战一场,即便是自已输了,也不该对他有什么好颜色才对。
她兀自将酒坛打开,一阵酒香氤氲,转瞬之间,她便将方才心中那点不悦抛在了脑后。
“可惜没有酒杯...”
她左右看了看,今日出来得急,还未曾带酒具。她琢磨片刻,这便在地上拢了一团雪,随后一面呵着气,一面将那积雪揉扁搓圆。
顾见春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
看着她举起酒坛,将酒倒入其间。
“江湄。”
直到她将要把那一杯酒送入口中,顾见春终于沉沉开口。
她眨了眨眼,似是怀疑自已听错了。
“我许你喝酒了么?”
她又眨了眨眼,这回还是未曾反应过来。
“你叫我...什么?”
她顿了顿,又摇头道:“不是。你方才...说什么?”
她怀疑自已的耳朵当真出了问题。
对方径自抬步走来,周遭空气瞬时一滞,一股热浪袭来,就连地上的冰雪都有消融之势。
——松间夕照。
对这功夫,她自是不陌生。
而她唇边的冷笑也跟着一滞。
——她才刚醒,即便要打架,也得分时候吧?
——这会儿若是打起来,她可只有挨揍的份了......
她不禁后悔自已是不是下手太狠了些。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
她看着对方下颌的淤青,额前的白纱,以及唇角的裂痕,还有隐约迟钝的步伐......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想打架,就去找师父吧!”
她不禁退了退,连手中的杯盏融化,酒液洒落都未曾留意。
——因着对方眼中的沉怒已然令她足够心惊。
“喂...顾见春,你——”
对方冲着她抬起手掌。
她蓦然足尖一点,退避三丈。
只是那大掌落下,却是将那酒坛丢下山崖。
“.......”
她看着对方动作,一时间惊疑未定。
而令她更为惊异的,却是那男人忽而冲她掠来,不由分说地在她穴道一点,将她定在了原地。
“你......”
——完了。
她此时心中只有两个字。
——他不会一怒之下,也将自已丢下山崖吧?
而这疑问直到自已被丢上床榻,终于烟消云散。
“砰——”
对方将门关上,转而离去。
夜来眨了眨眼,看着熟悉的床沿,这才回过神来。
——是自已下手太狠了,将他脑子打坏了么?
“混蛋!白痴!无赖!”
她不能就这样待一夜......再说,若是明日被那苏决明看到,岂不是很丢脸?
“喂!你倒是给我解穴啊?!”
她怒而叫道,只是等了半晌,都无人回应。
“我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想......”
她倏忽脸一红,没能说尽。
“砰——”地一声,门被打开。
那青衣男子端着食盒与茶壶走进。
“吃吧。”
“这我要怎么吃?”她抬眸看着距她几尺之遥的食盒。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
对方握住碗筷,似要递过来。
“不,我不饿。”她当即拒绝了对方。
“那......”
男子将目光落在茶壶之上。
“我也不渴。”
她冷笑道。
“快点解了,否则明日我就去与师父告状,让他教训你!”
时间恍然回到了小时候,而这句话亦是这样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
两人同时一怔。
须臾,他缓缓开口问道:
“你方才说,你还想做什么?”
夜来一噎,登时面染红霞。她总不能对眼前这人说,她还想去如厕吧?
只是气话,她犯不着和对方比这脸皮薄厚。
“没...没什么!”
她冷然嗔道:“少在这儿兜圈子。快点解了!我要睡觉!”
只是她不知道,这般凶状在添上那满面红霞之后,只余下娇蛮与佯怒。
男子深深地看着她,似是深吸了一口气,起身便欲要离去。
“——那便睡吧。”
“等等!”
夜来将其身形喝止,只是眼睁睁看着他脚步一顿,随即跨出门槛。
“顾见春!我让你等等!”
她忍不住要运功去冲破那点穴之难。
只是还有一大掌动作比她更快,在她指尖泛出白雾之前,便将她穴道解开。
她身子一松,当即伸手一挥,扇了对方一巴掌。
只是对方却偏着一张脸,发丝凌乱,半晌也未出一语。
气氛凝滞。
她看了看自已的手心。
——打得挺重,连掌心都泛红了。
实则她也不知为何要挥这一巴掌,兴许是恼怒他戏弄自已,兴许是先发制人,逞凶作恶,兴许是......
恼怒他与自已的那一战,未能尽力而为。
“你......”
看着对方泛红的面颊,她心中却泛起不忍。
“你有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谁知对方忽然注视着她,先发制人般地问道。
她呼吸一滞,当即垂眸躲闪。
“没有。”
“没有么?”
她无须抬头,便能感到对方那审视的目光。
她深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
“没有。一句也没有。”
“小湄,可我却话想对你说。”
她当即闭目翻身。
“哦...我现在不想听,我累了,我要睡了......”
只是那男人却自顾自地说道:“你作践我,没关系,你作践我的心,没关系,可是我独独不愿看到你作践你自已。”
“要是你自已都不想活了,没人能救得了你。”
“你可知,这个玩笑,未免太过了。”
她身形倏忽一颤,心中千回百转,方要辩驳什么,只是回首还未及张口,那人已然离去。
“自作多情。谁要你救啊……”
她喃喃道,眼中却忽然落下一滴泪。
……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
是了,应当是初来栖梧山之时。
两人注视棋盘,她缓缓落下一子。
“师父,倘若小湄想要找回剑心,应当如何做呢?”
老者跟着落下一子。
“那便需从头开始。”
她摇了摇头。
“不,小湄等不及的。师父,有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老者却并不意外,只是淡然应道:
“于你而言,没有。”
“师父,就真的没有什么法子么?我不信,为何一定要从头开始?我已经没有这个时间等他从头开始......”
她话音一顿,自知失言。垂眸一看,竟落错了子。
“不是......”
“我已知晓了——”
老者忽然发难,将她数子提起。棋盘陡然间一空,方才苦心布局,竟是竹篮打水,徒劳无功。
她并不急于落子。
“您怎么知道?”
老者笑了。
“你并未与他一路回来,是不是嫌他武功尽失,碍手碍脚?”
她抿了抿唇,撇过脸去。
“倒不是碍手碍脚。只不过...我还须得解决路上的一些麻烦......不想让旁人看到。”
“你的麻烦,是那太子派来的人?”
“不,我不确定。”她蹙眉,倒是据实所托。她与景之自帝都一别,再未通信。所得的消息,不过是借由言星之口。而她发往帝都的信件却皆是有去无还,这让她不免多了一分疑心。
——在什么时候,敌人才会想要掩住你的目与耳?
——言星,在景之未曾因为他的胞弟责问自已之时,他又还剩几分忠诚?
在接连解决两波追她而来的死士之后,她隐隐觉得,自已犯了个十分低级的错误。若跟进山中的死士,乃是言星派来的,那在茶摊之前遇上的那波,险些将她连人带马截倒在地的,又是谁派来的?
——她怎么能轻易把那本佛经交给言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