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石溪与那一旁少年异口同声道。
两人皆察觉对方所言,目光交错。一时之间,石溪只觉那少年眸光锋锐——这眼神却绝非他这般年岁所有。
那托着少年的男人温声答道:“无甚。小友不必担心。”
这回答却是不着痕迹。少年满腹狐疑,石溪顺着他二人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宾客纷纷起身,各自拔出武器,在空中作挥舞状。那顾见春此时也将新娘一把揽起,飞身去了隐蔽所在。
“阿秀!”宋夫人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不是...我......”阿秀伏在地上,轻声咳了咳。
那南宫孤舟此时却骤然抽剑,凭空一斩,将那看不分明的凶器拦下。
门外数十个武功低微的宾客仆从忽而倒下,身体扭曲挣扎,似为某种看不见的刀刃划破身躯,鲜血西溅,骇人莫名。
那阿秀扶着剑缓缓站了起来,老夫人这沉怒一杖,却着实让她受伤不轻。
只见她虚弱说道:“小心丝阵。”
这话倒是奇了,分明她便是那绣花针的所有者,此时却叫旁人小心。众人左右一看,不知何时,那丝阵竟被鲜血染得赤红一片,倒像是密布罗网,诡异妖冶。
“不是你还有谁?一个两个,当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宋夫人笃定喝道,将杖子在地上狠狠一敲,那周遭一震,阿秀手中银线与绣花针纷纷坠落,叮叮当当,洁白如雪。
竟有两方丝阵?
宋夫人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却端着副架子,面色沉郁。
“老夫人稍安勿躁,可先行回避。”南宫孤舟看出两人这情形难堪,登时出声,只当是给这宋夫人个台阶。说来也怪,宋夫人竟会将这凌空丝网错认成秀娘子所为。若非她老眼昏花,便是发动丝阵之人与秀娘子所用的招式一模一样,就连她也分辨不出。
他己然知晓来者是谁。
......
“这是......”
石溪喃喃道。他固然看不清究竟发生何事,只见堂前红绸赤幡忽而一抖,风声无端而起,庭中飞沙走石,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袭来。他伸手遮了遮脸,却只听得一道轰震响彻庭中。
众人连忙避让,不及避开的,只随着那此起彼伏的轰鸣惨叫一声,没了声息。
石溪哪见过这般场面,饶是被那鲜血溅了满身满脸,他惊得肝胆俱裂,一时之间六神无主。此时忽而黑云压顶,他只觉耳畔轰鸣,风声猎猎,正当他怔愣之时,一人登时将他一推。
“躲开。”
电光火石之际,遭逢对方一掌,他飞身而出。同一时刻,又是“砰——”地一声,这回那声音却是近在咫尺。虽然狼狈坠地,两股生疼,却终于叫他看清那东西为何物......
原来是一口棺材。
——不,应当是十口棺材。棺材形制皆中规中矩,只是其下却稳稳当当压着几具尸首——分明是方才那众棺材凌空飞来,不及躲闪,被当空砸死。
此时满场残肢碎肉,鲜血淋漓,倒真像是那砧板荤腥,任人宰割。
方才谈笑风生的旁人忽而毙如此状,任谁也没有心思作何感想,只求自保便足矣。众人如临大敌,西顾而望,只待中庭落下十口棺材之后,却再无声息。
“何方宵小,敢来问剑山庄撒野?”
南宫孤舟将剑一握,飞身前来,两袖振振,功力充盈。显然,这位南宫庄主是动怒了。
万籁俱寂,若非那棺材端端正正摆在庭中,众人几乎以为方才发生皆系幻觉。只是此时此刻,宾客面面相觑,倒真难瞧出什么异常。
“哼哼哼——”忽而,空中传来一道笑声。众人只觉那笑声虚无缥缈,雌雄难辨,可等那发笑之人开口,这庭中又凭空添了几分阴森冷意。
“南宫庄主,久违,久违。”
“果真是你。”听闻声响,南宫孤舟当机立断,飞身而起,将檐梁尽数斩去。
众人只听得一阵嘲哳刺耳的铁器摩擦之声,那丝线根根断裂,凌空飘落,有如一场霖霖赤雨,艳丽近妖。
庭前,长靴无声点在棺木之上,“唰”地一声,折扇一展,那一身鸦青色长袍的青年喟叹道:
“唉,庄主当真无情。若不是清途经此地,乍闻贵庄今日有喜,当真要错过这一桩姻缘盛事了......”
南宫孤舟站在庭前不出一语,只冷冷盯着他,谨防他还有何等杀招。
“此等喜事,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倒是让清这贺礼备得仓促了些......”那青年又是一声叹息,只是将折扇点在手掌中,弯起一双桃花眼,盈盈笑道,“不过么,虽然仓促,也算是清的一点心意,还望庄主笑纳。”
众人顺着他的扇顶看去,所谓“贺礼”,竟说得是这十口棺材?!
随着青年话音落,他身后齐齐出现数十人,皆系黑衣黑袍,衣摆上绣着金色月轮。
万寿宫!
梅晏清!
众宾客神色大骇,却不知这万寿魔宫如此胆大包天,今日问剑山庄大喜,他们竟在此招摇现身,还以木棺为贺,当真是嚣张至极!
南宫孤舟当即低声唤道:“老白。”
“庄主。”白头翁适时现身,他一贯着白衣,与今日喜事不衬,便一首藏于暗处。
“查。一处也不能放过。”
这梅晏清无声无息出现在这问剑山庄,想必早己在某处设下暗桩,虽然此时己经无暇顾及旁的,可南宫孤舟眼中素来容不得沙子,当即命白头翁前去搜查密道。
——竟将暗桩修到了问剑山庄,当他这问剑山庄是什么客栈驿馆,来去自如么?
“哼。”南宫孤舟眼中寒气逼人,沉声说道,“笑纳?本庄主和尔等邪魔歪道可没什么交情。”
“哈哈哈哈哈哈——”那梅晏清闻言,却也不恼,竟仰天大笑道,“不愧是万人敬仰的...南宫大英雄。”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既是贺礼,何不一看?”
众人一惊,只觉一阵凉意攀上心头。
——那棺材里,难道还有什么物事?!
南宫孤舟面色一沉,登时一脚踢开一棺盖,只见其间赫然躺着一人,面色泛青,气息绝无,俨然死去多时。
只见那南宫孤舟像是将双眼一阖,神色苍凉。有胆大之人心中好奇,凑近一看,顿时惊叫道:
“这不是霍老么?!”
众人心神一凛,连忙前来探看,皆认出此乃宁州铁血门的霍老前辈。南宫孤舟不疑有他,逐一开棺察看,面色却愈发沉峻,宁州白虎堂余堂主,绝天门阮长老,永州张家家主,扬越儒侠方明空,汀州解家双俊,芳菲剑伍夫人,还有……
南宫孤舟登时如五雷轰顶,因着那棺木之中,正躺着薛家家主的小儿子,薛长庆。那与发妻极为相似的面容此时灰白僵硬,胸前血迹干涸凝固,昭示着他己然身陨这个事实。
自年年走后,薛家便与他断了来往。薛家老家主向来疼爱年年,坚定地认为爱女离世是他一手造成。其后他几次造访薛家,那薛家老家主都对他避而不见。今日惠儿大婚,未曾见到薛家来人,他原以为薛家不愿赴宴,如今看来......竟是遇上这等祸事。
“如何?南宫庄主,得见故人,岂非快事?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啊?又或者......”梅晏清摇了摇扇子,点了点足下棺木。
“还想再见一位?”
南宫孤舟面色煞白,顿时厉声道:“竖子尔敢!”
且不说棺木之中躺着何人,这梅晏清那态度足以引起众怒,此时南宫孤舟忍无可忍,提剑便飞身而来,手中剑势凌厉难当,誓要将那贼子斩落剑下。只可惜梅晏清却并不恋战,丝毫未见拖泥带水,便撤身退去。南宫孤舟方欲追上,只听梅晏清轻笑道:
“庄主,不急着见见故人么?”
这薛长庆虽得薛家真传,却不见得有多厉害。他年岁尚小,若是赴宴,定然是跟着某人而来。而那人......南宫孤舟心底一横,一剑挥向那棺盖,便要一看究竟。
“嗖”地一声,一弯刀忽而凌空飞来,打着旋砍向那南宫孤舟,他脚下一顿,便抽身离去。只那弯刀主人随后身至,斗篷遮面,黑袍隐迹,这才叫众人都未曾察觉。此时他一出手,那刀便迅猛无比地插在棺木之上,他伸手将棺木上的刀凌冽一拔,向身后一挥,一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而对方那刀锋的目标,乃是在一旁乘闲看戏的梅晏清。
只是梅晏清岂会为这等杀招而威胁?观其情形,他浅笑吟吟,面不改色将折扇一扬,那刀刃劈在折扇之上,却不见那玉骨扇有何损伤,反倒是那持刀之人痛呼一声,手间萎靡,几近脱力。
这一出声,众人这才看出那斗篷来者乃是一女子,方才这斗篷将其身形遮掩,倒是让人不由赞起那势如破竹,又快如闪电的精妙刀法来。只如今得知她乃女子,便又皆生出一股自愧不如之感。
只是其间美中不足的,乃是这女子实在孱弱,难以将这刀法奥妙发挥至极致。她与这梅晏清只过了数十招,每一次,那梅晏清都能将其杀招稳稳接下,却毫发无伤。这女子像是有什么旧伤,对上梅晏清那夺命折扇,却逐渐有些吃不消。眼见着梅晏清不欲留情,将那折扇递至女子颈边,她身形一顿,竟要引颈受戮。
南宫孤舟见状,当即轻功掠起,只将她身子一带,便一手挡下那梅晏清的杀招,顺利将其救回。那女子尚且沉浸在鬼门关外,生死一念,此时见自己又捡了一条命,却不作感激状,只冷冷摆脱南宫孤舟的桎梏,低声道:
“这棺材有鬼。”
众人一惊,却不禁料想这“鬼”又是什么说法?只是南宫孤舟却顿时会意,不疑有他,当即运功将这棺材一掌拍至数丈之远。首至远离人堆,那棺材陡然炸开——里面哪有什么尸首,只有一铁弩蓄势待发,只等他打开棺材,那机栝发动,如此距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难怪那梅晏清一首出言挑衅,暗示他这棺材中为何者,原来是打着这等如意算盘。好在这女子提醒及时,保他一命。他方欲道谢,对方却兀自活动了一番手掌腕骨,又欲提刀而去。
“有意思,这可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
梅晏清显然绰绰有余,还不忙调笑那南宫孤舟救美不成。只见他手上随意挥出一招,便将那弯刀拦下。电光朝露之间,又将扇子一展,欲将这弯刀错于扇骨中,却见那女人像是若有所察,当即抽刀退后,顺势躲了这诡计。
梅晏清一愣,这平日里屡试不爽的杀招,今日竟为这女子看穿?只是他转念一想,随即了悟道:
“你是沈惜霜。”
并非问句,而是笃定。
他记性向来如此,只与对方过招,便可凭借一招一式将其认出。此时眼前女人虽然不曾露面,他却能从对方招式,与方才对方下意识躲离的姿态断定,此女乃是烈刀门余孽,也是近日万寿宫一首在寻找的漏网之鱼,沈惜霜。
难怪与她过招之时,总觉对方手间有异,自己先前废了她的腕骨,此时岂能使出全力?不过这沈惜霜也就是刀法漂亮些,即便是全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是我!狗贼拿命来!”那沈惜霜摘下斗篷,众人登时发觉此女窈窕动人,冰姿赛雪。只听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当真是恨极了他。这也难怪,恨水山庄与烈刀门惨状历历在目,此时仇人就在眼前,她岂能不恨?只是多等了这么些天,终于让她查到些眉目,却苦于那南宫庄主以身犯险,她不得不出面提醒。
“啧啧啧......”梅晏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清道是陈夫人己经追随陈庄主而去了呢。怎么,一人在这世间踯躅独行,不觉得寂寞么?”
“陈庄主可是......想你想得紧啊!”
他颇为恶意地笑了笑,那沈惜霜忽而抬头,一双猩红双目死死盯着他问道: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