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忽然睁开了眼。
柴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有人轻轻走进了屋中,背上满满当当,不知是什么东西。
月色幽深。
“你……”倚在桌边酣睡的素衣少女被门边吹来的寒风惊醒,一抬头,就看见来人。
她刚想说些什么,来人蓦然抬手按在她颈侧,少女只觉身子一冷,便脚下一软,倒了下去。对方却并未让她摔落,伸手轻轻接住了她,将她落回椅子上。
“小湄……”他认出了对方,目光一沉,“你做什么?”
对方却不答话,只是兀自俯下身子,在地上窸窸窣窣地摆弄了些什么。借着月色,他看出,原来她方才背着的是竹席与被褥。
他这才了然,于是放下心来。
她手中上动作十分娴熟,三两下就在窄室中添置出一方睡榻。末了,又不知从哪里摸来一个暖炉,轻轻将其点燃。
火光蓦然亮起,小小的农舍顿时被这光芒填了个满怀。
那明明灭灭的光映在她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为其平添几分红润。
她将少女落在这竹席之上,虽有些寒凉,却也是尽心铺设了一番,总比在椅子上坐着睡要强些。女子为其掖了掖被角,有些不放心,又将那斗篷也盖在了她身上。素衣少女咂了咂嘴,难得能舒展身子,这便在被褥上轻轻翻身,倒是睡得香甜。
让她无端想起了自己那一母同胞的姊妹。
炉炭星星点点,暖色微光在她那双眸子中流转。
她却似是有些不喜这火光,将它放在少女身旁之后,便没再看它一眼。
“我这儿简陋,平日只供落脚,委屈二位了。”
她落回桌旁,坐在了赵青木方才睡着的位置,这才弯了弯唇,却是个有些幽凉的笑容。
顾见春摇头,轻轻撑起身子,说道:“我们之间不必如此。”
只见她轻轻挑起黛眉:“我们?”
“我不记得与顾少侠有什么交情。”
“小湄…你不要这样。”他心中沉了沉,那股违和之感又无端浮现。
“我说了,我叫夜来,不认识什么小湄……顾少侠莫不是脑子摔坏了?”她手中蓦然浮现出一团白雾,“若是再认错,我这霜华掌可不客气。”
她侧了侧首,目光扫了一眼那地上酣睡的人:“如今你二人加起来也并非我的对手,顾少侠,谨言。”
“好……夜来姑娘。”他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你不必威胁我。若是你不喜,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女子无声一笑,意味不明:“照你的意思,我该马上走。”
顾见春摇了摇头,他并非是要赶人。
“你们不该来。”她话锋突然一转,轻轻说道,“碧天剑不在我这儿,你们找我也是徒劳。”
“那孩子说……”他话音一顿,不想让对方有什么误解,却又硬生生地收声。
“说什么?”她颇为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说我要杀了他,又抢了他的宝剑?”
他摇头:“不是…”
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向来不善说谎,此时便是更添劣势。
“呵……”她兀自一笑,“这把剑对你们很重要么?”
她似是有些乏累,将头颅倚在手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看着对方这下意识的小动作,他目光一暗。
“很重要。”沉默半晌,他答道。
女子点了点头,算是了然,竟也不再追问什么。
“我能拿回来,只是须花些功夫。”她轻轻开口说道。
拿回来?
他抬眸,只见对方目光沉霭,神色淡淡,这股镇定自若的神情又比在双溪镇相遇之时更甚几分。
“在哪儿?”
这样的她,像却不像。
“问剑山庄。”她不消多想,开口答道。
他眉头紧皱,便是万般想不到会在那儿。
“怎么会在问剑山庄?!”
“顾少侠倒是还肯信我。”她勾了勾唇,对他的反应却是丝毫不意外。
“我自是信的。”他低声说道。
细想重逢以来,除了名字,她不曾与他们说过一句真话,处处都诓骗了他们。
她一口一个“顾少侠”,当真是叫得愈发顺口。
“不过,我技不如人,若要拿回来,还得智取。容我想想......”
原来说是拿,也还是“抢”。他倒是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应下这件事,须臾之间竟己经有了一番思量,一时之间,有些怔然。
“若是不便,我自己去就好。”
他想到对方与问剑山庄那千丝万缕的关系,心中有些隐约担忧。
“顾少侠,容我提醒你一句。”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了一声,“莫说你如今躺在这儿,就是你好全了,再练上十年,怕是也打不过那老匹夫。”
老匹夫?
他顿时心中有些异样。在双溪镇之时,她可不是这般形容,就算彼时是为了诓骗他们,也是端端正正地称其为英雄豪杰。此时这突如其来的“老匹夫”一词,倒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失言,于是一转话势,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这人不喜欢承别人的恩情,待我将剑取回来,你我便两清。”
那药香与血气却是隐约浮动,时刻提醒着来人,这人伤得不轻。
“阿湄……”他忍不住开口,却又在对方那目光中不得不改了说辞,“夜来…姑娘,你我不必分这么清,我未曾怪过你什么。此番来帝都,也只是想问你为什么带走了那把剑,又不告而别。”
对方却突然叹了一口气,低笑道:“早知道就首接杀了,反而省事。”
他愣了愣,这才想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多谢你没有杀他。”他苦笑了一声。
那双柳目一扫,兀自垂下长睫,掩去了几分神色:“他是苏家的孩子,若是不声不响死在那老…南宫孤舟手上,倒是可惜。”
“何况,他也算于我有恩,权当是种因得果,各自有报。”
这是在......辩解么?
他惯是不会联想到南宫孤舟与她之间还有什么恩怨纠葛,于是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不可偏听偏信。
“这女孩,是来去谷的人吧。”他正默默思忖,对方突然问道。
他怔了怔,点头:“嗯。”
没想到对方能一眼认出来,他也不再掩饰。
此刻倒是莫名有几分闲话家常的意思。
“不错。”她兀自颔首,算是夸赞。
顾见春有些啼笑皆非。能得她一句赞赏,倒是不知道是福是祸。
也不理会对方面上神色,她突然站起身,走了过来。他抬眸一看,这是来察看他伤势如何。
“听说来去谷‘医死人肉白骨’,倒是不知这断了的骨头是不是还能续上。”对方素指挑起自己腕骨,轻轻说道。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医死人肉白骨’之说,不过是妄言。”
“呵呵……”她突然勾唇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笑容有些凉意。
“说的也是。”
虽然她话间皆是轻慢,可手中动作却十分小心,像是生怕弄疼了自己一般。
只是这手指此时如冰如霜,寒凉刺骨。
他皱了皱眉:“你冷么?”
己过小雪,对方身上却不似冬日装束。单着一件御寒的大氅,也是随意搭在身上,那一身烟紫色长裙也十分轻盈,显得她整个人都无端消瘦了些许。
她长睫颤了颤,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