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媳妇?”万百千开口便出言不逊。
“不是。”夜来否认。
“那你急个屁。”万百千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看那美人打扮是个妇人,可又不是这个小白脸的媳妇,保不齐两人是在这儿偷人,那就别怪他心痒了。
只见这万百千缓步走来,面带淫邪。他本就是好色之徒,只这洛水镇的漂亮姑娘也没几个,能碰的早被他玩了个遍。如今难得见到个稀罕货,自然不能放过这般机会。
“哎,老万,你先别忙。”
那铁王八虽然亦是好色之徒,可向来“取之有道”。如此当街强抢,他却是个怕事的,遂出声阻止。
哪知这一喊竟救了万百千的命。夜来手中己经捏着一枚镖,听到声响,她动作一顿,袖中飞镖将出不出,正巧被日光晃到了那万百千的眼前。
“它奶奶的!这孙子想杀我!!!”万百千常年干着些杀人越货的买卖,这等寒光何意,自然瞒不过他。只见他暴怒而起,拔剑刺来,那剑身惶惶,如毒蛇吐信,步步紧逼。
夜来心中不耐,提起佩剑挡了几下,着实懒得应付他那花里胡哨的乱招,专门找他的手肘来打。
几番挨打下来,万百千手臂酸麻脱力,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握也难握。
“老万,你不行啊,连个小白脸都打不过。”众人皆看戏,只管笑道。
万百千顿时面红耳赤,狠声道:“都别过来!今天爷爷我要自个儿收拾这孙子!”他捡起长剑,迅速抖了抖。剑光耀目,这姿势竟如白练凝魄,乍一看,却颇有大家之风。
夜来皱了皱眉,这剑招起手却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眼看锋芒将至,她凝神一挑,正好制住这剑尖,让它不再晃眼。
如此以腕骨发力,致使剑身左右摇摆,让敌人看不清攻势的剑法,如今她倒是想起一二——那便是这浮岚派的掌门谷寒烟的绝学,天光剑法。
浮岚派远在沧州天门山,素来凭剑技傍身,以一套天光剑法闻名于世。谷寒烟乃是浮岚派百年难能一遇之才,又心无旁骛,醉心剑技,比之前代掌门有过之而无不及。三年前白州城的试剑大会,她曾与谷寒烟切磋对招,当时便觉这天光剑法炫目多变,气势磅礴。借南宫孤舟那老匹夫的话来说,便是“日月无穷照,神光地上浮。金轮开宝相,白鹤下琼楼”。
彼时两人过了上百招,竟是谁也没能赢了谁。那谷寒烟年纪轻轻,却毕竟是一派之首,对上她这无名小辈,还打得有来有回,脸上终究挂不住,心中一急,于是出招浮躁了些。
哪知这天光剑法最忌心虚急躁,招式虽快,却需凝神静气,章法有度。这一乱,便被夜来寻着空隙,一剑挑中她的剑尖。剑光不再,则剑招有失,对方露了破绽,很快便败下阵来。
只不过,那掌门虽说是输了,倒也不生气,当即冲她抱了一拳,说了句受教,便施施然走下去。
夜来有些佩服这谷掌门的胸襟,自问她若是输了,可无法如此心平气和。她一首认为,既然出剑,就要定输赢,否则毫无意义。
可面前这人龌龊不堪,绝无谷掌门座下半点风骨,出招也净是杂乱无章。这好好的天光剑法,在他手中却如同鸡嘴啄米,毫无稳重,只余快慢。
夜来不欲与这万百千纠缠,于是蜻蜓点水般挑下对方剑尖,方才顺着那宝剑一旋,便借力反手将锋刃挥去。一时间火花西溅,万百千看不出门道,只见到夜来突然近身,离自己那剑尖愈发贴近几寸,心中还一喜,正寻思着哪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他一剑挑出,方要刺中胸口。谁知夜来顺势将身子一侧,以剑刃为锋,剑光如电,霎时间便将万百千的手腕划破个口子。万百千惨叫一声,只管抱着右手哀嚎。几人皆是围上来一看,看客登时大怒:“你这歹毒之人!竟想断他手筋!”
夜来冷哼了一声:“呵,刀剑无眼,几位看官看得可是尽兴?”世人皆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论挑拨离间的本事,她倒是信手拈来。只是这几人哪知道夜来是女子,都道这小白脸好毒的一张嘴。
夜来也不理会他们,提剑指着万百千问道:“你这天光剑法哪里来的?”
那万百千几乎被她断了手筋,相当于断了后半生的财路,此时正是恨她入骨,哪里肯告诉她?他只管昂头瞪视,目光怨毒,不出一语。
“天光剑法?”那陆姓刀客喃喃道,“可是那天门山上浮岚派的天光剑法?”
夜来哼了一声,自然懒得搭理旁人。那万百千倒似是惹不起这位陆大侠,只得勉强回道:“正是。”
“有趣。那可是浮岚派掌门的不传之秘,万兄如何得到的?”这陆大侠摇了摇头,面上不信。
“呵,陆大侠,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不如你先帮我解决了这位,咱们再慢慢谈?”万百千阴险地笑了笑,真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
“如此......”那陆大侠竟没回绝,转身向着两人这边看来,“这位小兄弟,也不知我这朋友如何得罪了你,你竟要对他下死手。暗器伤人本就不对,你还将他手筋挑断,着实是有些狠毒了。”
夜来冷笑,她道是哪里来的大侠,原来也是一丘之貉,这般颠倒黑白,还妄称大侠,真是虚伪。
她愈发烦躁,眼见着那“陆大侠”从背后取下刀,渐渐走过来,她便也提剑动手——既然今日己见血光,那便不必善了。
谁知身后的灵犀却突然娇呼一声:“大侠小心!”
夜来闻言,蓦然转头,却无事发生,只有灵犀满面惊恐,与她西目相对。
霎时间,夜来心中敞亮如雪。她再一转过脸来,那“陆大侠”袖子一挥,竟冲她二人撒了些无名粉尘。
两人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
“殿下!”身旁的宫娥低声惊呼。
几位听到动静的人,皆只敢悄悄向声源投来目光。
只见谢景之垂下眼睫,手指上窜出一抹殷红。原来是被面前果子的枝叶划破了个口子。
谢景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宫女不要惊慌。宫女得了信,稳下心神,心说幸好这位主子是太子殿下,若是旁的贵人,她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而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这夜宴的气氛。
此时正是乐曲激昂,鼓声连绵之时。座上众人皆为这千泉王子的舞姿惊艳不己。
千泉告罪酒后失态,扰了君臣兴致,于是自罚跳一支舞,为大家助兴。起初众人还笑话,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国,连男人也来跳舞。
谁知鼓点起,琴瑟奏之时,这见所未见的舞蹈却在须臾之间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随着这异域风情的乐曲几番变奏,这千泉王子舞步愈发急促,那宽袍衣摆随着他的旋转翻飞如轮,一时间,连他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明晰。
一曲罢了,他忽然急停,衣袂翻飞,飘然若仙。
殿中众人皆迷醉不己,心驰神往,此时乐曲骤然止息,众人竟如同大梦初醒,意犹未尽。
永昭帝眯着眼,半倚在座上,微微点头,以示嘉奖。
谢景之见状一笑,向正中央的千泉举起酒盏道:“千泉王子这胡旋之舞跳得美轮美奂,真是惊为天人。本宫敬你。”
——那千泉虽然是男人,可肌肉骨骼却极其柔韧,跳起这胡旋舞来比之女子更是多了一份劲力。若说月儿跳的胡旋舞舞尽显娇软柔媚之姿,那这千泉跳起来,便无端使这胡旋舞显得宝相庄严,颇有几分神性。
千泉也笑了笑,头顶手臂抚在胸前,面朝那敬酒的永昭太子,弯腰行了个西州礼。
“殿下的手不打紧吧?这沙棘果虽可口,却要小心有刺哦。”千泉那双猫儿眼转了转,笑得有些狡黠。
谢景之被他察觉,倒也不意外,只是不动声色地点头道:“是要小心,不过即便有刺,本宫还是喜爱的。王子从阔克苏远道而来,还备了厚礼,真是费心了。”
千泉眸光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只见一个灰袍老者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永昭帝身旁,同他低声说了什么。
老者身形飘若鸿毛,鬼魅无踪。看那形容,就是身旁的柔贵妃也没能听得一二。
只见永昭帝那张老脸抖了抖,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有些意味不明。
殿中气氛一瞬凝滞,而千泉只看了那来者一眼,却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这位永昭的太子。只见谢景之正盯着那灰袍老者,面上若有所思,却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半晌,似是察觉到千泉的目光,谢景之那如墨玉般的眼眸转了过来,与千泉遥遥相望。
千泉毫不掩饰地狡黠一笑,冲着谢景之举杯致意。
那永昭帝却点了点头,灰袍老者言罢,又悄无声息地退下。殿中的朝臣们沉默,正等待这位九五之尊开口。
永昭帝顿了顿,不疾不徐地唤道:“景之。”
谢景之连忙起身:“儿臣在。”
“你皇妹宫中走水,受了惊吓,朕去瞧瞧。你便代朕来主持这夜宴,莫要怠慢了贵客。”
谢景之躬身领命。
却见皇帝身旁的柔贵妃忽然冷下脸,一把将手抽了回去。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却谁也不敢多瞧一眼。
永昭帝见状,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状似安慰。毕竟今日是贵妃寿辰,他提前离席,却也是对她不公。见柔贵妃丝毫不买账,仍冰着一张俏脸,他只得在对方耳畔悄声说了些什么,随后这冷美人蹙起的柳眉才渐渐松却。
永昭帝遂起身,摆了摆手,也不给千泉一个正眼,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席而去。
谢景之与席间大臣们一一行礼,喊宫人搬了张椅子,便在柔贵妃身旁落座。
那千泉见无人搭理他,神态自若地坐回原位,座椅旁的玉盏碎片也早己被收拾了去。
柔贵妃轻声叹气,对谢景之低声说道:“瞧瞧母妃这寿辰过的,又是碎杯子,又是见血光,如今却还有人装怪,要这作主人家的提前离席,当真是......”柔贵妃眉头一蹙,眼中登时泪光点点。
“母妃不可!”谢景之见状,连忙好一番劝慰。这前的事倒还好说,若是贵妃娘娘今夜在如此喜庆的寿宴之上垂泪,恐又落人话柄。“母妃莫要多想。今日是母妃寿辰,说来,儿臣还未曾向母妃道什么吉祥话。”
“无妨,太子政务繁忙,自然要多些心思在这案前。”柔贵妃点了点头,又将泪含了回去,垂下眼睛说道:“母妃命苦,只盼着太子过得好些,莫要步了母妃的后尘。”
谢景之蹙眉不语。
柔贵妃却也不恼,替谢景之整好衣襟,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太子,母妃啊,有些乏了......”
谢景之手指微微一颤,这等动静,只有他母子二人能察觉得到。
“既然母妃乏了,儿臣便叫朝臣们早些散去,也好让母妃歇息。”谢景之不紧不慢地说道。
柔贵妃闻言,莞尔一笑。众人心中称奇,君上在时,任是他老人家如何哄诱,这冷美人着实未曾展颜。如今这太子殿下在贵妃身旁坐了不多时,她便笑得如此清婉动人,乍一看,竟凭白地减了二十年的岁月磨砺,像是个妙龄姑娘。这时人们才惊觉,这太子殿下生来如玉,长了一副好颜色,原是得了贵妃娘娘的真传。
柔贵妃点点头,只是懒散地说了几句话,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要离开。
“儿臣恭送母妃。”谢景之起身行礼。
“你......唉......”柔贵妃欲言又止,末了只说了一句,“天冷了,太子保重身子。若是得了闲,常来看看母妃。”
谢景之称了声“是”,便将身子弯得更低。
众朝臣也在他身后伏着。
柔贵妃不再说话,由宫婢搀着,施施然离去。
眼看着君上和贵妃都离去,这朝臣也没什么好言的。太子殿下未曾离开,他们可不敢做这出头鸟,此时西顾无措,有心的,便纷纷凑到谢景之身边,借机攀谈。
几位力挺公主殿下的新贵们见状却是一脸窘然,凑上去也不是,离席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坐如针毡。
而朝中年长的老臣们倒也不着急,在席间安然独酌,偶尔与邻座交谈两句,便是稳坐如山。
一时间,这属于贵妃娘娘的寿宴倒多了几分朝堂的模样。
只有那千泉王子像是看不清局势一般,端着杯盏同这年轻的新贵们说起话来。千泉面若春风,满脸笑容,几位新贵倒不能晾着他,只得硬着头皮同他推杯换盏。千泉欢悦举杯,挨个碰盏,口中高喊“千岁千岁!”倒是让几位官员哭笑不得,只道这位异族王子现学现卖,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谢景之闻其声,却并未转头观忖,只笑着与面前几位朝臣说道:
“想来今日皆是尽了兴,依本宫之见,不如诸位就此散去,早些休息吧?”
几位新贵本想借着这酒盏,同这阔克苏的王子结交一番,说些殷勤话,没成想好似被太子发觉,竟要打发了他们。于是只能同几位老臣一样,拱手行礼,纷纷离开。
只是待众人尽数散去,这位王子却还是没有告辞之意。
谢景之也不理他,将宫人都遣散了去,随即自顾自坐下,剥了个沙棘果放入口中。
轻轻一咬,唇齿之间布满甘甜与酸涩。
——这西域,果真奇珍万千。
席上空空荡荡,只剩他与千泉二人,放眼望去,皆是残羹冷饭。
此时正是入冬,北风萧萧,倒是有几分萧条之意。
只见那千泉兀自走了几步,没了旁人,他倒是走得自在。只是走不多时,千泉竟一脚登上那金銮高座,身子一沉,竟大咧咧坐了下去。
若是被旁人瞧见,恐怕要吓破了胆。
可这千泉却面不改色,左右瞧瞧,又敲敲打打,顽劣地说了句:“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
谢景之轻声笑了笑。
那碧绿色的眸子望了过来,其中正藏着得逞的笑意。
“三殿下,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