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抿了抿唇,她是想去的,可一想到纪云峥的伤,还有茶叶局眼下无人,她实在走不开。
顾昭披上了斗篷:“过几日吧,中秋时,我去接他回来。”
“也好,东西奴婢已经让人送去了。”彩霞回答:“今日送东西的人回来禀报,小公子一切都好,老师夸他聪明,说今年院试,可以让小公子一试。”
顾昭顿了一下:“他才八岁,参加什么院试?”
并非顾昭不看好顾轻舟,而是他年纪太小,羽翼未丰,却展露锋芒,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不过若是真的能中那当然是喜事一桩。
彩霞是不明白的,只能点头说:“是。”
顾昭说:“我有事情出去,若是府中有人问你,你就说我睡了,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彩霞是唯一一个瞒得住事情且守口如瓶的,顾昭才敢说给她听。
顾昭带上斗篷,从后门离开了。
她没用顾家的马车,而是雇了一辆马车,悄然往厂公府而去。
漆黑的夜,不见半丝月光。
厂公府门口,依旧守卫深严,顾昭本想打着送茶的名号进去。
今日的运气却很好,守门的,乃是韩晋。
韩晋看到顾昭,蹙眉说道:“顾掌事,您怎么来了?”
“督公如何?我想看看他。”顾昭心急如焚,挚友重伤,她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韩晋见顾昭眼底的担忧,不好阻拦,说:“御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没有性命之忧,不过督公现在还在昏迷中。”
“我进去看看他可以么?倘若他责怪,我亲自请罪!”顾昭眼底带着祈求,她必须亲眼看一眼纪云峥才放心。
韩晋顿了一下,眸光深邃了几分,他虽然是个武将,但心思还算敏捷,知道纪云峥对顾昭有所不同,甚至说,很在乎!
况且,今日若非顾昭替纪云峥止血,等到他赶到的时候,纪云峥只怕不行了!
纪云峥现在昏迷不醒,顾昭去看一眼应该没关系,于是他后退半步,对顾昭说道:“您快去,快出,别叫督公察觉。”
“是。”顾昭松了口气,趁着夜色,带着斗篷进去了。
白天人多口杂,她还真不敢随意走动。
纪云峥不愿意,怕人参他们私相授受。
韩晋的鹰眼四处观望,确定四周无人,才让人关了门。
纪云峥的寝室亮着淡淡的烛火,屋内陈设简单,色调偏墨,座椅板凳整齐,一板一眼,既无花瓶点缀,又无字画装饰,透着一种冰冷,压抑,毫无生气。
整个屋子似乎将屋子主人心底一点一点勾画描绘,仿佛他活着,仅仅是为了等死。
顾昭不免有些心疼,纪云峥对活着,一点渴望都没有么?
虽然她之前也帮李毅凌谋划过一点事情,但是很多细节她也没办法管中窥豹,不知道纪云峥这些年的仇到底报了几分。
不过想到纪云峥最大的仇人应该是先帝,恐怕想报复也没办法报复了,怪不得他对活着没有什么眷恋!
他的床头亮着一盏灯,容晚跪在脚凳上,拿着帕子替纪云峥擦汗。
纪云峥身穿单薄的寝衣,青丝如瀑铺了满床,他眉头紧锁,眼尾猩红,鼻尖上,布满了汗水。
伤口的疼痛,似乎让他难以忍受,昏昏沉沉,不知是睡了,还是晕过去了。
顾昭一出现在门口,容晚立刻回头:“顾……”
“嘘。”顾昭食指放于薄唇上,打断了容晚说话。
她提着盒子走了进去,轻手轻脚立在床边上,她将盒子放下,接过了容晚手中的手绢。
容晚看着顾昭,一脸茫然。
顾昭对他指了指她自己,示意她来。
容晚了然,低着头轻轻退了出去,用嘴型示意顾昭,差不多就离开,千万别叫纪云峥瞧见。
顾昭颔首,表示她知道,不会耽搁太久的。
她半跪于窗前,握着手绢,轻轻给纪云峥擦汗。
温暖的烛火,扑在了二人的身上,透着几分朦胧感。
纪云峥睡得不安稳,大约是因为疼,身子微微颤栗着,顾昭的心也跟着颤栗着。
顾昭将手绢放回了盆子里面,她带来的药物里面,有陈玉霞特地调的止痛药,顾昭用过很有效果,敷上去,便不会疼了。
她小心翼翼附身取出了药物,放于床头小几上,她素手解开了纪云峥的衣襟,露出伤口。
虽然已经包扎过了,但鲜血溢出,仍然染红了绷带。
顾昭轻轻解开了绷带,绷带与伤口贴在了一起,顾昭眉头紧蹙,这伤,比落在她的身上,更让她感受到了这种疼意。
她生怕弄疼了纪云峥,微凉的指尖,摁住了纪云峥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将染血的纱布取了下来。
狰狞的伤口呈现在顾昭眼前时,顾昭的心间像是针扎一般疼,这一刀穿在身上,该有多疼?
一墙之隔,她根本没听到纪云峥的声音,纪云峥到底是怎么忍住的。
顾昭洗干净了手,用干净的棉蘸取药物,轻轻敷在纪云峥的伤口上。
疼痛刺激着纪云峥缓缓睁开了眼眸,他眼底透着迷离,目光轻轻落在了顾昭的身上。
柔光之下,顾昭俯身给纪云峥重新上药,包扎伤口,烛火给她的侧影打上了一层圣光,端庄秀丽。
似国华初樱,亭亭而立。
似昭昭华月,皎洁动人。
纪云峥生出了错觉,他在做梦么?
混沌之中,年少故交,疼惜与愧疚,皆写在了那双狭长的眸子中,带着深深的眷恋,如烈火般滚烫。
一开始顾昭还能忍受,装作不知道的,可纪云峥的目光太赤裸,太热烈了,烫的顾昭实在装不下去。
她缓缓回眸看向了纪云峥的眼睛,想要从那似深渊幽湖般的眼睛里面探寻答案。
在顾昭回眸与纪云峥对视的瞬间,纪云峥薄唇微勾,笑了,刹那间千里冰霜消融,又见少年英姿飒爽。
这双眼睛,似乎穿越了时光,将顾昭都拉回了那清风爽朗的平西,街道上人声鼎沸,少年打马纵横长街,路过她时,俯身摊开掌心:“昭昭!我带你骑马去!”
年幼的顾昭握住了他的手,被他拉上马,他手中的马鞭凌空抽了一下,发出利响:“昭昭坐稳了!”
马儿疾行,如翱翔在平原的鹰,奔向了平西一望无际的边界线,自由不羁。
烛影摇红,纪云峥的笑容又真诚又纯粹,眼底克制不住的眷恋与藏不住的情愫波涛汹涌,似要将顾昭溺于其中。
顾昭心头泛起涟漪,说不出的怪异悄然铺开,心底似羽毛拂过,荡开一圈圈微波,纪云峥的这个笑容不对,这个眼神也不对……
顾昭轻轻靠近,注视着纪云峥,想要探寻他眼底藏着的秘密。
她才靠近几分,纪云峥理智回笼,清醒了过来,眼神蓦然一变,眼底铺满了凌冽,如同刀剑一般落在了顾昭的脸上:“放肆!谁让你进来的!”
顾昭:“?”
说翻脸就翻脸?
她收回探究的眼神,仔细将纪云峥的伤口包扎好,低声说道:“督公,我,我来送药,这就走。”
烛光之下,顾昭眉眼柔和,声音温柔,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暖意,驱散纪云峥的寒冷。
他仿佛从美梦之中醒来,加剧的心跳,理智拉扯着他,让他深深克制住了自己心底的情绪:“多管闲事!”
顾昭立在床前,心道看在纪云峥受伤的份上,不和他计较他的“以怨报德”。
她将药放在小几上:“这药,是玉霞送的,止痛很有效果。”
她深夜前来,仅仅是为了送一瓶疗伤的药物?
纪云峥的情绪差点不受控制,隐藏不住,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又不能立刻愈合,就别做这些无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