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呵呵一笑,对纪云峥说道:“这是七宝汤,对男人身子好,你明日才走,今夜还有一夜,你们得抓紧时间,看到昭昭有了身孕,才能安心。”
“祖母!”顾昭羞愤欲死,说道:“这个事,日后再说吧,夫君明日要出发,今夜还是要好好休息!”
“昭昭。”顾老夫人摁住了顾昭的手:“你相信祖母的话!”
顾昭:“……”
这已经不是信不信的问题的,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纪云峥的脸色,那容颜如冠玉,耳尖绯红,明明是帮她的忙,竟然让纪云峥这般骑虎难下,罪过罪过!
“既然是我怀孕,我喝吧,我喝了效果一样的。”顾昭干脆抱着瓷盅将七宝汤一饮而尽。
纪云峥被顾昭可爱到了,薄唇勾起个弧度,在无人看见时,眼底荡起延绵的宠溺。
他的昭昭,还是如此率真可爱。
“诶!这个虎丫头!这怎么能一样!”老夫人和恨铁不成钢,佯装生气,假意要打顾昭!
纪云峥虽然知道,顾老夫人不可能真的用力,但一想到顾昭身上有伤,他还是圈着顾昭,轻轻握住了顾老夫人的手:“昭昭天性率真可爱,祖母莫怪。”
“定是被你惯坏了,成婚这么多年,还是皮猴儿一只!”见孙女婿这般护着自己的孙女,老夫人心里头很高兴:“罢了!只要你们夫妻恩爱和睦,老身就满足了!”
纪云峥的手臂,看似环抱着顾昭,其实还有些距离,但这明显就是一个保护动作,就像是平西的猛禽,将自己所珍视的东西,规划到了自己的领地里,不许旁人靠近。
顾昭心中一道暖流轻轻划过,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温暖着她被李家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心脉。
吃罢了饭,哄着老夫人睡着之后,纪云峥才踩着夜色请辞。
顾昭与纪云峥并肩走在长廊,庭院依旧,松树长青,物是人非,只有廊下啃草的一窝兔子依旧。
顾昭几次要开口,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
说什么?
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
你怎么入宫的?
顾昭心头立刻否决了,纪云峥虽然三番两次救她,但,十年时光悄然而逝,他们早已不是年少时,再打探这种私密事情就不礼貌了。
纪云峥余光落在顾昭无瑕的脸上,手指攥紧扇柄,昨夜救顾昭时冲破了理智的热血已经散了。
冷静下来,反而犹豫了,他有问题想问顾昭。
比如,顾家怎么回事?
比如,顾昭为什么要嫁给李毅凌那种人?
比如,顾昭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可,他配问么?
如果他早一点找到顾昭,早一点帮她,她家就不被屠,她不会嫁给李毅凌,亦不会落入深渊中!
顾昭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你。”
纪云峥也垂眸看她:“你。”
目光相对的瞬间,二人又迅速移开了目光,等着对方先说。
廊下一片寂静,只秋风卷落叶,缠着几声鸟鸣。
许久没听到纪云峥开口,顾昭再次开口:“我。”
“我。”纪云峥异口同声。
紧接着,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容晚偏着脑袋,奇怪了,督公骂人的时候嘴皮可厉害了,御史台的言官没一个骂得过他。
今日怎么开不了口?
还有定安侯,方才喝七宝烫的勇气呢?
这次,纪云峥倒是接着说了下去:“你先说。”
“你先说。”顾昭如是。
顾昭耳尖微红,手指攥紧了手帕,方才组织好的语言,已经在这种慌乱之中散到风里面了。
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纪云峥屏退了容晚,低声说道:“‘云峥’这个名字,日后莫要再叫,‘通敌罪臣之子’纪云峥已经死了,本督名叫季宴。”
罪臣之名,恐惹来杀身之祸!
顾昭心头咯噔了一声,前尘已变前世,不可再追,不可再提!
经过昨夜,顾昭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多少能缓解一点……
“是。”顾昭温顺回答:“此次多谢督公相助,顾昭铭记。”
纪云峥合了扇说,语气有些淡了下去:“人前莫要提起与本督是旧相识,保持些距离对你我都好,本督帮你,也不过是为了解决陛下眼下的烦恼而已,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朝堂上的刀山火海,众人辱骂他阉狗弄权,惨无人道,这骂名他背得起,却不想连累顾昭的清誉。
“嗯。”顾昭颔首应了,将失落隐藏于心底。
纪云峥顿了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他口气有些生硬,像是上级问下属的口气。
顾昭回答:“我虽是休夫出府,听起来荣耀,但本质还是个‘弃妇’,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纪云峥顿了一下,说:“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如果觉得无路可走,那就自己开辟一道道路出来!”
夜风里,顾昭的容颜处于昏暗处,纪云峥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轻轻说:“谢谢督公教导。”
纪云峥移开了目光,想起昨夜,顾昭被逼入了绝境,他心中叹息:“倘若实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便去找容晚。”
顾昭的目光落向了远处的容晚,容晚笑着对着顾昭点头。
“多谢督公。”
纪云峥没再回答,快步走入了风中。
等到纪云峥的衣摆消失在廊下,顾昭忍不住感慨:“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颠沛流离,乱世逢君,物是人非,可那又如何,世人皆嫌弃宦官,也嫌弃妇人,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无非是没的选择的弱势之人罢了。
她顾昭,经过李家这般折磨早就看开了世俗,她已经是人群中的异类了,自不必用寻常人的标准标榜自己。
他们或许回不到从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殊途同归。
纪云峥一走,顾昭便安置好了顾轻舟,又到账房查看账本。
明月、彩霞、繁星、秋云四个丫鬟曾是顾昭的贴身丫鬟,四人跟着顾昭进入了库房,一进去,便抱头痛哭。
顾昭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八卦了一会儿,顾昭才吩咐:“我出嫁之前,还有一些体己私钱,放在家中,你们找出来,替我算算,有多少。”
“是。”
账本看了一会儿,顾昭便叹了一口气,顾家的家产和店铺,全部捐出去了,只剩下这座宅子,老夫人的私钱只有三万两。
她自己的私钱么,不足两万两。
顾昭将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响,愁啊,这点银子若是只是生活到还足够,可是供养轻舟上学,再加上重新打造顾家新的产业,还差的远了!
好在还有陈玉霞送来的产业,可解燃眉之急。
二更天,总督府灯火通明,纪云峥正在代广惠帝朱批,这是广惠帝给他的特权,所有奏折都从他手中过,筛选出来之后呈给广惠帝。
容晚候在一旁研墨,他壮着胆子问道:“督公,您刚刚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和定安侯说啊?”
纪云峥正在那弹劾他的奏折上龙飞凤舞地写到:字写不错,明日赴任吏部通书舍人。
随后他将奏折扔了出去,容晚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看着了一眼名字,五品中书舍人林通。
又看了看朱批,容晚心中惊讶,好家伙,督公直接给他从五品中书舍人,降到八品通书舍人,明日这位大人瞧见了,指定气的跺脚!
不过也该,这也不是个什么好人,滥用职权,家中的人也仗着他的身份为非作歹,他们早就收集了证据,只是眼下不是清算的时候。
纪云峥这才抬眸瞧了一眼容晚,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本督为何要和她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