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昀休用拇指摩擦手心里的面颊,“好了,没事了,不能流泪。”他说一声吻一下,极尽温柔,“抱一抱。”◎
随着小厮高亮的声音落下,数十名蒙面黑衣人持刀围拢过来。
环顾四周,苏昀休发现堂内其他席位的客人不知何时都被引走了,此刻就剩下他们这一桌。
二三楼竹帘被挑起,露出里面带着金银面具的贵客,他们个个姿态放松,吃茶的丶打扇的丶抽烟的......无外乎准备观看这场赌命好戏。
依靠苏沈二人搀扶,勉强站起身的燕小柒强撑着擡起头面朝门窗的方向,提醒道,“门窗有机关,正在一层层下落,往上冲,快!”
平日里好似对什么事都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谢流衣,危机时刻出手可毫不含糊。
只见他右手一甩,若吟铁扇泛起森森寒光,打旋转出,一瞬间击飞逼近过来的一圈黑衣人。
武器回旋入手,紧接着又是运起内力一掷,这次瞄准四楼窗户方向,人也旋即往上跃起。身后的三位侍女架着醉酒的同伴,紧随其后。
电光火石间,若吟卡在最后一扇尚未被机关封死的窗户沿上,与将要落下的青铜闸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响。
水月丶镜花与自家少爷配合默契,各自从衣袖中飞出一段红绸,合力击毁两扇雕花红木窗。
木屑纷飞中,主仆五人已迅速撤出楼外。
同时,苏沈两人架起燕小柒运气掠起,苏昀休眼明手快,经过台上还不忘顺手牵羊,拿走被玉面狐随意丢在一旁的锦盒。
从破碎的窗洞冲出绮梦楼的瞬间,苏昀休屈指打了声哨音,很快楼下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顷刻间,苏昀休带着已昏迷过去的燕小柒跃上肆云的马背。一旁七雪的背上,沈曲意也稳坐下来。
逃命自然不能在用那驾打眼的白纱轿子,先行出来的谢流衣主仆,果断地截了门口停留的其他人的马匹。
他们飞快翻身上马,带头朝城门口奔驰。
绮梦楼里,领头的黑衣人仰颈瞧眼四楼那处窟窿,精心策划瓮中捉鳖的杀局,竟然三两下就被目标人物破解了!
他怒气冲冲地提刀上台,质问自始至终一直斜倚着展架吞云吐雾的玉面狐道:“你方才为什么不出手拦截?”
“之前只说租借场地一用,可没说奴家也要出力啊~”玉面狐朝他吐出丝丝绕绕的烟圈,咯咯笑道,“奴家出手,这价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哦~”
“你......”蒙面人刚要怒斥,却见眼前的玉面狐忽地人影一闪,像蛇一样无声无息绕到身侧,玉臂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道:“统领在这和奴家一个不相干的人纠缠不休,浪费时机,再不去追,人真的就跑了哦~”
大王交待的任务必须完成,蒙面人自知轻重,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甩掉肩头的素手,放开紧攥刀柄的右手,赶紧带领手下出门追击。
待黑衣人走尽,玉面狐勾起红唇鬼魅一笑,随即他身形一闪,飘回四楼房间。
大堂内回荡着他留下的一句软语:“今晚的赌局依旧作数,郎君们请静待结果。”
随后,大堂内涌入一帮婢女小厮,将打斗的痕迹抹掉,更换好损坏的物件。一时间绮梦楼内重新歌舞升平,仿若无事发生过。
昏暗无人的街道上,几匹马疾驰而过。马背上的人皆伏身低头,嗖嗖的流矢声不时划破寂静的夜空。
率先冲出城门的是一马当先的谢流衣,苏昀休在后面稍一擡头,眼见他马头习惯性地朝右拐,那不正是前世自己走过的一条绝路嘛,赶忙喊道,“那边没路,是断崖,这边!”
有的人天生就有种令人信服的号召力,他这一嗓子喊出,一行人丝毫没有迟疑,纷纷跟紧他拐入左边的那条道。
身后的杀手穷追不舍,大夥正集中精力想要甩开追捕,没空质疑苏昀休是如何知晓路线的。
赶巧,前方又出现两条岔道。
几人减缓马速,“哪条?”谢流衣直戳要害问道。
不好意思,他就知道刚才那一条,至於眼前这两条分别通向何方,他也无从知晓啊......苏昀休扯了扯嘴角,勒紧手中缰绳,肆云在原地踏换几步。
“谢公子,我们分开走吧。”沈曲意这时出声提议道,“燕小柒的手伤急需医治,耽搁不得。”
苏昀休和师弟心意相通,几乎是话音一落,他便提起马背上的人抛向谢流衣。
接过昏睡的人,谢流衣知晓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耳闻身后越来越迫近的马蹄声,遂话不多说,只抱拳道句:“美人,那你们多保重。”
双方简短的颔首辞别后,各自打马朝不同的道路继续前行。
苏沈两人一前一后奔驰在幽暗的林间小道上,突然“嗖嗖嗖”的破空声极速传来。
苏昀休耳廓一动,熟悉的接连声响。
是连珠箭!
前世让自己束手无策的箭阵,然今非昔比,苏昀休不慌不忙,抽出腰间天凌剑,准备用问心剑法抵御箭矢。
谁料,一抹青影转瞬朝他扑来。
耳力过人的沈曲意,自然听出这非比寻常的破风声。关心则乱,他想的没想飞身上前,柳梢剑在手一挑,斩断已到的第一波利箭。
见此情形,苏昀休吓得心脏直接漏跳一拍。思及前世师弟就是命陨於此箭下,哪能让历史重演!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单手揽住师弟的腰身,右手动作不慢,持天凌剑挽个剑花,击飞紧接划来的第二波箭头。
但第三波在月光下映出骇人寒光的乌黑箭头已射到眼前,不出意外将会击中师弟的肩头。
千钧一发之际,苏昀休抱住人身子一旋,让自己的右臂被箭头钉入。
“唔……”苏昀休闷哼一声。两人玄身落地,他擡手拔了手臂上的箭。
右手垂下,指尖上的鲜血汇成一道细线,滴滴哒哒落在地面上。
“休哥!”
沈曲意霎时苍白了脸色,忙上前用左手捂住那不停渗血的伤口,握住柳梢的右手在微微发颤。
“没事,此地不宜久留,这条道看来是走不成了。”苏昀休将天凌剑换到未受伤的左手,持剑朝身旁的树林一指,“意儿,我们进林子。”
宝马有灵,肆云闻到血腥气,不安地用马头轻蹭主人的背部。
“肆云你同七雪先行一步,等我们甩掉身后的尾巴,再出来找寻你们。”苏昀休反手持着剑柄,转身拍拍马脖子道,“快去吧~”
说罢,肆云“噅”的一声,扬起四蹄,同七雪沿路离去。
马蹄声走远后,沈曲意扶住他受伤的臂膀,两人向密林深处走去,他一心想尽快找到个落脚地,把休哥的伤口包扎了。
就在他们走后没多久,一队蒙面黑衣人驰骋到此。
“吁”领头的人翻身下马,并朝后打了个手势。
手下搜寻一番,不稍片刻呈上来一个带血的箭头。领头人低头扫视一眼,又擡首看那月光下蜿蜒向前的马蹄印。
忽地,他眼角馀光瞥见道路一旁的绿叶处有一点红,走近擡指一抹,粘稠触感,往鼻尖一嗅,是人血!
仰视暗影斑驳的山林,他对打马上前的一位身穿苍澜服饰的人说道:“受伤了,看样子是进林子了。”
“那统领还不乘胜追击?”那人催促道。
领头人未说话,先前呈箭头的那名手下躬身回禀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片山林属於天泽国的禁地,有迷雾鬼林之称,寻常人闯入有去无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
统领手一擡打断他的话,对手下道,“那小子来了吗?”
“后面跟着。”
“把这个拿给他。”统领从怀里掏出一个蜻蜓样式的银钗扔给手下,“和他说,只要带回侠王的首级,大王便答应他们能相见了。”
“是。”手下抱拳应道。
进入林中的苏沈二人,终於找到个隐蔽的地势凹陷处。他们怕被发现踪迹,没有点火。
黑暗中,只有零星透过枝叶洒进来的月光。
沈曲意一言不发地处理伤口,撕开被血染红的衣袖,拿锦帕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再掏出金疮药,洒在伤口上。
之前精神高度集中,这会苏昀休才觉出疼来,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沈曲意依旧不出声,安安静静地从自己里衣上撕下条布带,一圈一圈细心缠好,绑了个结扣,才放开他的手臂。
怕师弟自责难过,苏昀休正欲说些什么逗他开心。
下一刻,耳边传来颤音:“万幸没有伤到骨头,休哥,下次可不能这样以身挡箭了!”
苏昀休凑近哄道:“嗯,下次我们都要相信对方,为对方更加惜命而不是牺牲。”说着,他捧住师弟微凉的脸颊,跟他鼻尖相碰,抚慰般亲吻他。
沈曲意心有馀悸地点点头,缓过劲来,理智回归,知晓是自己先前行事不当,失了分寸。如若他们都各自沈着应对,便全然不会连累到休哥受伤......
察觉到师弟气息不稳,苏昀休用拇指摩擦手心里的面颊,“好了,没事了,不能流泪。”他说一声吻一下,极尽温柔,“抱一抱。”
呼出一口闷到嗓子眼的酸涩气,沈曲意听话地环臂抱住苏昀休的脖颈,紧紧地,严丝合缝地,在这依偎里将眼里欲出框的水痕逼了回去。
淡淡的药香窜入鼻中,温热柔韧的触感如此美好,几乎让苏昀休忽略掉右臂传来的阵阵灼痛。
他嘴角的弧度慢慢向上扬起,伸出完好的左臂,回抱住自家师弟挺秀的腰背,两心相依,相濡以沫。
半响后,一阵“咕噜噜”的肚子叫,打破了他们温馨的相拥。
分开彼此,才意识到从楼里出来到现在,就喝了几口酒水,晚饭吃得早又疲於奔命,这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微赧的沈曲意从包袱里拿出干粮,两人伴着水囊充饥。
吃饱喝足后,苏昀休从怀里掏出那只顺手牵羊来的锦盒,打开盒盖,捏出里面的干瘪果实,感叹道,“忙活半天,可惜是颗不能用的灵犀草籽。”
“从无到有,相信找个它只是时间问题。”沈曲意反倒心态平稳,边收拾包袱边说道。
苏昀休关上盒盖,恶狠狠道,“对,等我们摆脱这群跟屁虫,回去好好问问那个死人妖!”
“死人......”沈曲意停顿下来,一向端方君子的他说不出这样粗鄙的话。
“咳”苏昀休自知失言,不愿污了师弟的耳朵,遂摸摸鼻梁岔开话题道,“意儿,你说今晚追杀我们的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知道我们的行踪,还对我们要找寻灵药的事了如指掌。”沈曲意果然放弃上条的疑惑,认真思索起正事来,“想必至少是两股势力的联合。”
苏昀休脑中蹦出个人名,意有所指道:“他不会也掺和在其中吧?”
沈曲意正欲回答,突然,不远处传来沙沙逼近的脚步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苏昀休与沈曲意相“看”一眼,刹那间,两人默契地配合行动起来。
爬到一处上风口,苏昀休佯装重伤靠在一颗大树下休憩。
沈曲意在他身边的草丛里,放置一个不起眼的开口药瓶。完事后,他躲藏到树后,静待人来。
一路追寻痕迹而来的重枫,拨开横亘在面前的树枝,就发现侠王孤身一人,苍白着脸色,坐在树下熟睡。
他放轻脚步走近,左手捂紧胸口一处凸起,心里默念:对不住了!同时,他高高举起持刀的右手,正准备手起刀落。
谁知,他倏然全身发软,“当啷”一声,利刃落地,人也随之躺倒。
听到动静,苏昀休刷地睁开双眼,一下跃到仰躺在地的人面前。
他用手指向重枫,“啧”声戏谑道:“不是让你回皇城覆命吗,怎么跟到这来了,莫不是狐狸尾巴终於藏不住了?”
那边沈曲意从树后走出,俯身收起药瓶。
站在下风口,不慎吸入迷药的重枫此刻一动不能动,只能吃力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原来你们早就知道。”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嘛。”
语毕,苏昀休拽出个藤蔓,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重新找个地方,两人轮流守夜,稍作休息一晚。
第二天天一亮,苏昀休拖着药性过后,又被点了穴道的重内奸,有说有笑地和师弟在林子里找寻出路。
一个时辰后,看着雾气越来越浓重的树林,四周虫鸣鸟兽一丝动静也无,再神经大条的人都发觉这个地方很不对劲了。
刚开始,苏昀休还不信邪,想苍浪山也有护山大阵,只要找到规律或阵眼,就不难破解。
於是他用粗略学来的风水八卦皮毛,在林子又瞎转悠好几圈,仍一无所获......
这时,沈曲意蹲到重枫身边,笃定道:“你肯定知道怎么回事?”
“这里是迷雾鬼林,乃天泽禁地。”重枫冷着脸道,“之前在外围我尚能带你们出去,现在已走到深处,无力回天。”
“嘿呀!”苏昀休听后气急败坏,晓得内情竟然不早点提醒他们,害得此刻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出不去,他撸起袖子准备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站起身的沈曲意突感一阵头晕,他甩甩头,发现症状并未减轻,反而越来越晕了。乍然间,他明了,是浮动的雾气有问题,正要开口提醒,“休......”
仅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低语,一旁毫无防备的苏昀休便同他一起双双倒地昏迷过去。
作者有话说:
肆云这会早就和七雪停留在一处水草丰茂的地界,它边低头吃草边喉咙里发出嘀咕声:主人虽然傻叉了些,但它还没做好换主人的准备啊......可千万别挂了啊!
七雪在一旁蹭蹭它的脖颈安慰道:主人们吉人自有天相,过几日肯定会再见的。
肆云突然瞪向正在一旁偷窥的头秃作者:是吧?亲妈~
亲妈:哈哈哈,大概的吧,啊哈哈哈~
不过,过几日丶几月还是几年我就不敢保证啦,当然后面这句话只敢放心里小声哔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