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曲意以为他还有事,擡头问道:“休......唔......”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体罩住了他微启的唇。◎
从安王府出来后,沈曲意发现休哥沈默许多。
他肩膀碰下身侧的肩膀,问道:“休哥,还在想大皇子的事?”
苏昀休用指关节摩挲下巴思索,“嗯,再想如果大皇兄实在不肯帮忙,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我倒觉得休哥不必忧心。”沈曲意微微擡起下巴分析道,“临走时,大皇子可能表面上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我听得出他前后有细微的吐息差别。想必是心中已有所决断,所以我敢说不出三日,府上定会派人过来。”
苏昀休侧头,瞧见和煦的阳光斜洒在师弟的脸上,轻轻浅浅地勾出他弧度漂亮的下颚,端的是一派自信从容。
“借意儿吉言。”他转念想起之前被打断的讨赏,眼眸里精光一闪,故意西子捧心惨兮兮道:“可我心里还是堵得慌,需要奖励才能好。”
言外之意很明显,只是这次沈曲意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的躲避,出人意料地直言道:“好啊,那休哥你靠近些。”
苏昀休惊喜地闭上眼,迅速将脸颊一侧凑过去,等待师弟第一次的主动,想想真让人激动不已!
淡定自若的沈曲意,伸手往半空中随意一抓,握住几片白绒绒。
城西柳树多,正值时节,大街小巷都漂浮着柳树的花絮。
“就奖励休哥这一捧春日雪吧。”
话音未落,苏昀休就感觉自己被个毛毛的东西糊了一脸。
他睁开双眼,见师弟已退开几步站到了自己的前方,正嘴角弯弯地对着他笑。
苏昀休擡手抹下脸上的毛状物,定睛一瞧,原来是柳絮。
他不满地正想说什么,突然鼻腔里一阵痒意,没忍住侧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听着到这动静,沈曲意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揉揉鼻子,苏昀休佯怒道:“意儿,你学坏了,竟然耍起哥哥来了。”
“那也是休哥你教的。”沈曲意说完转身小跑向前而去。
看着青色的衣玦随风翻飞,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碎光的鲛绡裹挟几缕发丝在身后轻舞飞扬。
苏昀休的眼底漫出笑意,像是被这股活力感染,也跟在身后追逐起来,边单手拢在唇边喊道:“好啊,意儿,还编排起我了,你别跑,小心被我抓到后非......”后面的字眼消逝在微风里听不清了。
路上忙於生计的贩夫走卒,瞧着两位如风似火的少年一前一后嬉笑游戏地从他们身旁穿过,不由感叹:少爷不识愁滋味啊!
果然两日后,安王府派人过来送口信,表明安王爷的意思。
苏昀休瞥见从传信人身后探出脑袋的祁允墨,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看,生怕自己不答应似的。
其实苏昀休对小允墨的印象很不错,看见他就像看见自己小时候和意儿小时候的结合体,他身上有自己儿时的坚韧却无他的心机,有意儿幼时的良善却无他的怯懦。
现在是送上门来的小徒弟,苏昀休怎会拒绝,朝小允墨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祁允墨嬉笑地松开一直紧拽侍从后衣摆的小手,嗒嗒嗒几步跑近。
随着“五叔”一声稚嫩的童音落下,人已扑倒在苏昀休的大腿上了。
隔茶几同坐的师弟递来一盏茶,苏昀休摸摸小允墨扬起的小脑袋,对上他的视线,朝茶杯努努下巴。
祁允墨聪慧立马会意,直起身双手接过,后退几步,恭恭敬敬行了个拜师礼。
苏昀休喝过茶,上前扶小允墨起身,边不动声色地用内力探查他的筋骨。
片刻后,他眉梢沾笑,满意地点点头,心道:好苗子,这筋骨比自己当年强多了,加以时日,必将青出於蓝而胜於蓝。
苏昀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习武资质尚可,但遗憾地的是启蒙晚了。他能将问心剑法练至第六重已是不易,再往上顶多第七重满,想要完全领悟九重此生怕是无望了。
现下好了,小允墨虚六岁正是五周岁满,资质还极佳。好好打磨锤炼,将来达到外公那样人剑合一的境界,成为一代武学宗师,是完全有可能的。
问心剑法后继有人,想必老头知晓后,肯定会乐得开怀大笑,然后抱住酒坛子故作高深地感叹:人生得此乐事,当浮一大白......
“五叔,那允墨后面是叫你五叔还是师父啊?”祁允墨的说话声打断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
苏昀休低下头,见小家夥被这个称呼问题困扰住,眉间皱起个小疙瘩。
“还是叫五叔吧。”苏昀休拉他来到师弟面前,继续对他说道,“后面你跟着我学武,跟着你沈叔叔学文......”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祁允墨小脸一跨,撅起嘴巴抱怨道:“啊,五叔,允墨还要读书啊?”
“那当然,难道你长大想做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苏昀休伸手捏捏他婴儿肥的脸蛋肯定道,“再说又不是让你考状元,只是读书习字而已。”
听到这,祁允墨擡起小手拍拍胸口,似是松了口气。
苏昀休哭笑不得,用食指指尖抵住拇指,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
“唔”祁允墨擡手揉揉被敲的脑门,就听五叔说道:“你沈叔叔不仅学问高还精通医术毒理,是毒医圣手前辈唯一的高徒,武学天赋也远在五叔之上。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你......”
“休哥,好了。”沈曲意听这一大串的夸赞,怪不好意思的。
他微红耳根伸手把小允墨拉过来,帮他轻揉脑门,转移话题道:“快响午了,允墨肯定饿了,传午饭吧。”
苏昀休点头朝门口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快速回来,他一手撑住师弟坐着的椅子扶手,一手捂住旁边徒弟的眼睛。
沈曲意以为他还有事,擡头问道:“休......唔......”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体罩住了他微启的唇。
顾忌到有孩子在,这个吻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不过,苏昀休终於得到心心念念的奖励,吹起口哨高高兴兴地传午饭去了。
徒留沈曲意呆楞地坐在椅子中,脸颊红了大半。
祁允墨以为五叔在逗他玩,自己眼前一黑,耳边传来沈叔叔唔得一声,然后再一亮,五叔不在屋里了,就剩沈叔叔一个人脸红红地发楞。
他摇摇沈叔叔的胳膊,歪头疑惑道:“沈叔叔,你生病了吗?脸好红。”
沈曲意回神一慌,抿了抿嘴唇上残留的触感,磕巴地敷衍道:“没,没事,沈叔是...嗯...太热了,对,太热了。”
望望窗外明媚的阳光洒进屋里,祁允墨懂事地跑到窗边落下半遮的竹帘。
这会,苏昀休回来见状问道:“怎么允墨热?”
“是沈叔叔热,热得脸红了一大片。”祁允墨摇摇头道。
苏昀休带着他来到饭桌上坐下,丫鬟们鱼贯而入把饭菜摆好。
“哦,允墨,你沈叔叔那不是热,是...嘶...”
可怜他还未说完,就被坐在身边的师弟暗中拧了下后腰窝。
祁允墨眨巴大眼睛瞧着,疑惑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瞄眼一旁正襟危坐的师弟,苏昀休识趣地改口道:“没事,允墨真懂事。吃饭,吃饭。”
饭后,他们移步到庭院中,开始正式教祁允墨习武读书。
送信的安王府侍从见小王爷在这里适应的很顺利,便告辞回府覆命去了。
其实如果他再多留一段时间,肯定会改变下看法......小王爷在某种程度上算“顺利”吧。
练武时,祁允墨注意力专注,能吃苦不怕累,不管是跑步丶扎马步还是练梅花桩,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
可一到跟着沈曲意学读书写字时,像根蔫了水的白菜,不但如板凳上长钉子一样坐不住还老是开小差走神。
搞得苏昀休要在一旁时刻盯住他,好在师弟很快发现症结所在,小允墨在书院里被排挤,连带心底不由自主地排斥读这些个之乎者也的圣贤书。
所幸改变策略,沈曲意直接放弃用课本,改用医典毒经,在讲授药理的同时说些引申学问或者小故事。
果然,祁允墨能听进去了,甚至还对人体穴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本来以为这种岁月无忧的日子会一直延伸到殿试那天。
岂料,在距离开考还有五日的这天清晨,一阵敲门声打破流觞小院内的平静。
小厮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别敲了。谁啊,一大清早的。”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小厮尚未看清楚来访者,便被声先夺人问道:“讨厌鬼苏昀休住在这吗?”
听到东家的名讳,小厮下意识应声。
待看清楚门外人,为首的是位穿着富贵背后带刀的少年,身后是一名半幅铁面的女护卫和三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
他警惕地拦门呵道:“你们是什么人?找我们东家干什么?”
江渺经过一番打斗还赶了半夜的路,早就不耐烦了,见找对地方,懒得废话,将拦门的小厮推开,带人跨进门槛,径直朝里走去。
小厮扶住门框站稳身体后,忙在后面追赶喊道:“来人啊,有人私闯民宅,来找家主寻仇啦!”
所幸苏沈二人都起床了,沈曲意在小花园里栽种他的宝贝药材;
苏昀休正在教徒弟基本招式,这小子不愧天赋异禀,几天下来已能感知气的存在了。
前院的动静不小,苏昀休让他两不用管,自己穿过月洞门去看看。
刚走进游廊,就见院里的小厮丫鬟都拿木棍丶铲子等触手可及的用具和领头的娃娃脸少年,外加四个黑衣人对峙。
江渺双手环胸,脸色难看,可能因为赶夜路的原因没有睡好,眼底有些泛青。
此刻场面过於滑稽,苏昀休忍笑对各位肃着神色的侍从们摆摆手道:“没事,是认识的朋友。”
接着他对从大门一路追来气喘吁吁的小豆子道:“你去厨房喝碗茶歇歇,然后让丫鬟们拿些早点到怡然亭。”
待院中随从们各自散去,苏昀休上前招呼道:“哟,小三水,好久不见,怎么出门的排场又多了?”
江渺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对身后的幽执道:“你和他说吧,我累了,吃完早饭我要睡觉,打扰者死!”交代完,他大步流星地率先朝里走了。
幽执先对苏昀休抱抱拳,然后转身对后面的三个黑衣人说:“你们安全了,现在可以摘掉斗笠。”
三个黑衣人起先有些迟疑,挣扎再三慢慢将斗笠的围纱挪开一条缝隙,窥见外面是景色雅致的庭院,这才纷纷把一路担惊受怕的心吞回肚子里。
苏昀休见他们取下斗笠后,个个读书人的样子,手无缚鸡之力,不像会武功的。於是,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幽执。
铁面女护卫持剑边往里走边三言两语说道:“这三位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路遇歹人,被少主人救了下来。”
苏昀休点点头等待后续,半响还没音,侧头问道:“没了?”
“没了。”幽执面无表情道。
嘎嘎嘎,令人尴尬地窒息气氛在四周蔓延。
后面其中一位书生最先受不了,他小跑几步上前自我介绍道:“小生名叫季书竹,后面两位头上插只毛笔那个叫梅知落,背着书箱那个叫周思远,都是来繁昭参加今年殿试的考生。”
听他介绍,苏昀休朝后看了看,叫梅知落和周思远的书生都有些拘谨地朝他施礼。
略一点头,苏昀休回头用眼神示意季书竹接着说。
“这位女侠姐姐不善言辞,还是小生来说说我们三人昨晚的遭遇吧。那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
按理说江渺他和苏沈二人是前后脚离开洛溪的,走再慢也不至於弄到今天才到繁昭。
其实是一路上,江少盟主每到一处都要住最好最贵的客栈夜宿,想让他赶路外加露宿荒野,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一般脚程半个月能到的路,他硬生生走了将近一个月。
昨晚是幽执实在对他这一路的少爷做派感到不耐,冷脸将他从客栈拽出,拖上马背,一路赶到城郊十里亭附近。
因夜色渐深才作罢,於是就地升起篝火,等明日直接进城。
江渺被迫夜晚露宿,心情烦躁。
好在月光还算明亮,他把包袱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随后支棱起腿架着刀坐在上面,无声地表示抗议。
幽执抓了一只野兔和山鸡,正在处理,没工夫搭理他的小情绪。
一时间除了草丛里发出的虫鸣声和火堆的劈啪声,周围一片寂静。
这时,不远处有人发出杀猪般的呼救声,呼救的人就是梅知落丶周思远和季书竹。
他们都是来自各地参加科举的考生,在客栈偶遇,一见如故,近来每每约了一起读书研讨,好不快哉。
之所以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是因为白天三人收到请帖,说在城郊十里亭给来皇城赶考的学子办个交流会,请按时赴约,不吝赐教。
三人便换了衣袍,高高兴兴携请帖来赴约了,但准时到达目的地后,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心大没多想,先席地而坐,洋洋洒洒畅谈起来。
等回过神来,天都黑了,三人想应该不会有人来了,遂准备回客栈洗洗睡了。
没想到一转身,突然杀出一群蒙面黑衣人,这群人话都不多说,举起刀就朝他们砍来。
他们根本来不急反映,本能地转身慌不择路的逃命,边大声惨叫着呼救。
三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怎么跑得过这些会武功的壮汉,就在他们觉得自己吾命休矣时,天降一位持刀少年,手起刀落把这群黑衣人瞬间砍了个七零八落。
为首的大汉一看形势不好,掉头想跑,但锋利的刀刃瞬间横在他的颈侧。“少侠饶命啊!我只是收钱办事,大不了这单生意我不做了。”
“说你们为什么要杀三个弱鸡书生?”江渺冷脸扫扫一边抱团缩在一起的人影。
大汉迟疑片刻,在感到颈侧有血线流下,刀口越陷越深时,他顾不得其它抖着腿一五一十说了,他们拿了萧府的钱,雇主说找来参加殿试的有名气的考生,然后骗到林子里处理掉。
江渺收回刀,甩甩刀身的血水道:“知道后面该怎么做吧?”
“知道,知道,小的马上连夜赶路,保证一辈子不再回来。”大汉求生欲爆棚,举手对天发誓道。
“错,要先回去和雇主说,差事已经办妥,然后再消失,明白?”江渺用刀尖点点大汉的胸口道。
“明白,明白。那小的这就回去覆命。”大汉连连点头道。
“滚吧。”江渺话音刚落,大汉如同逃离魔爪的兔子般跑远了。
梅知落丶周思远和季书竹见黑衣人死的死,逃的逃,互相搀扶想过来给这位衣着华贵的少侠道个谢。
忽然瞥见一个铁面人从远处走近,顿时吓得又缩了回去,想着:天要亡他们啊,今天就不该出门。刚从虎口逃脱,难道又要遇到狼窝?
“少主人,这三个人怎么处理?”幽执馀光看眼三个快缩成一团的人影问道。
“扒下三套黑衣服,叫他们穿上。”江渺随意用地上一具尸身擦干净无涯刀,还刀归鞘道,“清理好这里,我们连夜赶路进城。”
幽执领命去办,迅速拿来三件黑衣服扔到还蹲在原地的三人面前。
之后她开始把尸体拖到林子里掩埋掉。
梅知落丶周思远和季书竹平日里连鸡都没杀过的读书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强撑住一口气才没有晕厥过去,哆嗦着手把黑衣服往自个身上套。
“好了,事情讲完了,饭也吃好了,我要去睡觉。”江渺从怡然亭里的石凳上站起身来。
“小翠,你带几个丫鬟手脚麻利些,把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给少盟主好好休息。”苏昀休吩咐一旁的侍女道。
小翠领命上前引路,江渺走几步脚一顿转身往亭子的方向伸出两根指头道,“讨厌鬼,记住你欠我两次了。”
苏昀休点点头示意他记下了,心说小三水这次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立了大功,别说两次记十次都不为过。
想起前几天诗兰轩的那场大夥都认为无足轻重的闹剧,秦方宝真的是在大放厥词吗?如若不是,那萧党肯定正在殿试上密谋一场针对皇兄的阴谋。
“梅兄丶周兄和季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里很安全你们安心住下。”
沈曲意在他深思档口,温声对亭中衣着狼狈,神色疲倦的书生们道,“三位请先随小厮下去沐浴一番换身干净衣服,稍后厨房会送来安神汤,给诸位压压惊。”
作为医者,沈曲意的话仿佛天生就有安抚人心的效果。
梅知落丶周思远和季书竹三人大难脱险后,双腿像一直踩在棉花上,这下可算落到实处了。
他们看看自己眼下的仪容仪表,实在有辱斯文,连忙起身行个大礼朝家主人道谢,其后跟随小厮离开庭院。
送走三位书生,沈曲意转头叫了声“休哥”,显然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话不多说,两人站起身就走,打算秘密潜入宫中,尽快找皇兄商议此事。
作者有话说:
三大才子简介:
梅知落擅长写文章,书画亦是一绝;
周思远擅长写诗词,佳句广流传;
季书竹写治世策论很有一套,业馀爱好撰写话本,凭白赚了多少红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