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小院於嬉笑怒骂间岁月流转,年年岁岁,花开花落,回神来已是又一个五年过去。◎
秋去冬来,年关将至。
家家户户都开始购置年货,当然苏天一首先买来的就是几十坛子陈年好酒,拍开封泥时满室飘香。
苏昀休被这满屋酒味薰得头晕,躲到暮前辈的木屋,帮师弟一起打理药圃。
没多久,苏天一满身酒气地晃悠过来,对石桌边捣药的暮水云弹了弹手里的信纸说:“老毒怪,花未眠说要带小徒弟来玩玩。”
暮水云放下药杵,接过信纸翻看。
这时,苏昀休过来送药材搁在桌上,闻言探头也想看信,忆起上回江盟主来做客那次,不放心地追问道:“外公,要来什么人?不会又是江渺那样让人吃不消的吧?”
苏天一低头解腰间的酒葫芦,忙着喝酒,没顾得上回答。
暮水云看完放下信,“放心,花未眠是未眠宫的宫主,没想到他收了十大弟子后,几年前又收了个关门小徒弟。”
他边捣药边说,“不过信上说他小徒弟性子沈闷,不爱说话。他担心徒弟会越来越孤僻,所以想趁年关带山上散心,认识些同龄的玩伴。”
“听说是远方亲戚家的孩子,性子大概是小时候家里突遭变故,父母双亡的缘故。”苏天一一口酒灌下肚,用手背揩一把下颚接茬道。
捧了把药材也来到桌旁,沈曲意听到这句话,心念触动,没忍住提议道:“师父,既然有客人来,那我和昀休哥哥下山采买些吃食和过年的装饰吧。”
“还是小意儿想得周到。”一旁的苏昀休应承。
他侧身朝苏天一伸手道:“外公,你肯定除了酒其他一律没买吧,把钱袋给我吧。”
岂料,半响不见他动作,还想再问。
耳旁一阵风袭,什么东西飞了过来,苏昀休一把抓住,低头一瞧是个绣着柳叶花纹的碧色钱袋。
“用我的吧,老糊涂买完酒,还剩下半个铜板算不错了。”暮水云眼皮都不擡地刺道。
一句话拆穿苏天一的装聋作哑,他牙打舌头,磕磕巴巴憋出一句:“又不是光我一个人喝,老毒怪,有本事到时你别喝。”
“是啊,我们只喝得到一成,你包揽剩下的九成。”暮水云淡然道。
瞅着这架势,苏昀休赶忙拉起师弟的手,箭步奔出院门。
“昀休哥哥,不会又吵起来了吧?”沈曲意跟在身后,一步三回头,不放心道。
苏昀休头也不回,只拿手指蹭蹭手心里微凉的手背道:“没事,他两就这相处之道,习惯了。”
随后,他岔开话题和师弟聊起以前过年的趣事。
冬日的山间石阶,结了一层霜冻,两人就这么踩着一路的银白,说说笑笑地往醉里乡小镇走去。
等两人到达小镇,没想到这次人比中秋那回还多。
苏昀休护住师弟钻入来来往往的人群,先去卖杂货的铺子,把新年用的对联丶红灯笼和爆竹买了。
之后,苏昀休大包小包带他来到中秋买月饼的那家老字号,排队等着买吃食。
店铺这次还贴心的在一旁支了个茶棚,给排队等候的人免费歇脚。
瞧着一队长龙,苏昀休估摸着一两个时辰到不了,便和师弟去茶棚里坐着歇歇。
两人随意选了桌空位落座,苏昀休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
沈曲意摸索着倒杯茶,用掌心推到他面前,微笑说道:“昀休哥哥,喝茶。”说罢,给自己也倒了杯,端在手里慢慢啜饮。
苏昀休接过喝了口,毕竟是免费提供的粗茶,很是涩口。他放下杯子道:“小意儿,要不哥哥买杯糖水来?”
“不用,淡茶就好。昀休哥哥还当我是小孩。”沈曲意故作不满道。
说话间的功夫,隔壁空桌都坐满了歇脚的人。
等待无聊,人们吃茶闲聊起来。
其中一人说:“诶,你们听说没有,最近我们小镇,出了一夥人贩子,专门拐卖相貌好的男娃女娃。”
另一人附和道:“怎么没听说,昨天张屠夫家的狗娃独自坐在门栏上玩耍,就差点被拐走。”
这话像火里浇了油,人群立马七嘴八舌起来。
“是啊,年关跟头,本来俺媳妇还想带囡囡出来玩玩,听见有人贩子,哪里还敢带出来。”
“可不是,你看街上,只要是带娃的哪家大人不拉地死死的,一步不敢松手。”
苏昀休擡眼望向外面,果然街上只要是带小孩的大人,都行色匆匆地买完东西,拉起孩子往回赶。
有小孩哭闹不依,讨一顿数落后,就被抱走了。
这时,身后一黑黝黝的汉子转头,见旁边两十来岁的小少年端坐在凳子上,面貌不俗。
左右看看没见到大人身影,开口问道:“小少年们,你们家大人呢,怎么敢让你们独自出门买东西?”
人群听见还有小孩自己跑出来,纷纷转头看过来。
有操心的人立马说道:“哪家大人心真大,瞧这两娃,长得多好,一个俊,一个秀。”
“是啊,是啊,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少年,旁边是你弟弟吧,看着还有眼疾,可得看紧喽。”
沈曲意哪里被这么多人围观议论过,瞬间低头局促不安起来,桌下伸手轻轻拉扯哥哥的衣袖。
苏昀休反手捉住他的手按在腿上安抚地拍了拍,另一只手拿下腰间的木剑,“哐当”一声放在桌上,环视一周说道:“多谢大夥的关心,我和师弟奉家师之命,下山采买,皆有武艺傍身,自保足矣。”
人群静了片刻,接着又有人说道:“下山,莫非两位小少侠是附近苍浪山上高人的弟子?”
苏昀休颔首,忽地馀光瞥见街上有一身穿红衣的小女孩,看着和师弟差不多大,面若芙蓉,妥妥的美人胚子,正左顾右盼,好似和家人走丢了。
只见这时候,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凑过去,不知和她说了几句什么,红衣小女孩就毫无防备心地跟他走了。
然而从苏昀休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那大叔边带着小女孩往巷子里走,边对不远处的什么人使眼色。
几步远处,就见有另外几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手拿麻袋,悄悄跟着他们走了,明显的不怀好意。
周围的人群还在说着什么,苏昀休没留意听了。
他拿起桌上的木剑,凑到师弟耳边道:“小意儿,说曹操曹操就到,哥哥去会会那夥人贩子,你留在此处和乡亲们寒暄。”说完,站起身要走,衣袖又是一紧。
苏昀休扭头看过来,见他一脸担忧,便俯身揉揉他的发顶低声道:“放心,就几个地皮无赖,哥哥快去快回。”
“一盏茶。”沈曲意手上乖乖松开,嘴里却不松。
苏昀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赶忙答应道:“好,就一盏茶的时间。”
小巷内,“小女孩”跟随自称是帮师父来找人的大叔越走越偏,感觉不对,掉头想往回走。
不料,巷子口突然出现几个拦路的男人,坏笑地朝他逼近。
花伊人攥紧拳头,想抽出腰间的未语鞭反击,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三日无法运气。
他蹙起眉头,贝齿咬唇,暗自恼恨起自己这该死地体质。
思量间,领头的那位大叔猥琐笑道:“小美人,劝你乖乖地跟我们走,省得吃些不必要的苦头。”说完对身后的几个男人招招手,示意快点动手。
眼见来人手持麻绳和麻袋逼近,花伊人已慢慢贴至墙边,无路可退。
“劝你们乖乖的投案自首,省得吃些不必要的苦头。”
突然,上空传来一道少年学舌的声音。
花伊人仰头寻声看去,只见一黑衣小少年怀抱一柄木剑,立於墙头之上。
那位大叔恼羞成怒道:“哪来的臭小子,敢管你爷爷的事!”
其他几位男人先是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唬了一跳,现下看清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立刻哄堂大笑。
一人出声道:“哈哈哈,小子,毛还没长齐,就学人英雄救美啦!”
又一人道:“老大,这小子相貌也上等,要不一并绑了,提供给有特殊癖好的大人们,嘿嘿嘿!”说着一片腌臜下流的笑声传出。
苏昀休站在墙头掏掏耳朵,自言自语道:“只有一盏茶时间,没工夫和你们浪费口舌。”
话音未落,人已挥剑而下,剑招翻转,身形飘忽。
刹那间,几个口出狂言的人贩子纷纷倒地,哀号惨叫。
一直立於墙边的花伊人,刚还在为仅执木剑在手的黑衣少年心里捏把汗。
顷刻间,那位少年已利落地挽个剑花,重新将木剑系回腰间。
他心里既感激又羡慕,正原地犹豫要不要上前说些什么。
倏地,一只红色蝴蝶翩翩飞舞到面前,他擡手,赤蝶才停驻在指尖,整个人就被一个怀抱罩住。
“小花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让追踪灵蝶好找,为师担心死了!”花未眠紧张兮兮地说道,边从头到脚把花伊人撸了一遍,确定自家徒弟没少一根毫毛,跳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见“小女孩”的家人已找了过来,苏昀休拍拍衣摆,潇洒地转身离开。
走出巷子,路遇街上巡查的衙役,他把人贩子的行踪告知,之后没再耽搁,朝茶棚方向走去。
花未眠好像才注意到身后躺一地的大汉,问道:“小花儿,这些是什么人?”
“人贩子。”花伊人木着脸回道。
“什么!”花未眠一蹦三尺高,转身又把地上几人拎起打了一通。
随后他泫然欲泣道:“小花儿,那你没事吧?你这几天......”
花伊人没什么表情打断说:“没事,一个小哥哥救了我。”
他擡头四处看一圈,黑衣少年不知何时走了,自己连声谢谢都没说出口,想到这,他无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瞧自家徒弟越发冷漠的小脸,花未眠心里却明白他这是心情沮丧,柔声安慰道:“没关系,以后有缘还会再见的。”
而后他拉住花伊人的手,心有戚戚道:“小花儿,和师父回宫吧,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音落,一大一小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等到衙役们匆匆赶到时,巷子里,人贩子们横七八竖地躺一地,各各脸肿成猪头,拉出去估计连他们的娘都认不出了......
这相苏昀休远远见茶棚外围拢了一圈人,担心师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蓦地,街上一人喊道:“乡亲们,快来看呐,人贩子们被官府抓住了。”
此话一出,茶棚那边围拢的人群猛地奔涌而出,乌泱泱的一片全跑去看热闹了。
人群一走,师弟端坐在桌边的身影露了出来,苏昀休放下心走近。
沈曲意听见熟悉地脚步声靠近,瞬间站起身,探手抓来说道:“昀休哥哥,没受伤吧?”
“怎么可能受伤,人已交给官府处置了。”苏昀休握住他的手,带他重新坐回桌边道。
扫眼桌上除了先前他两买的几件外,又多出许多纸袋子,都快堆满这一方桌面了,苏昀休打开全是各色吃食。
他奇道:“小意儿,这些都是你刚买的?”
沈曲意有些腼腆道:“不是,昀休哥哥你走后,乡亲们得知我们是苏爷爷和师父的徒弟,纷纷送吃的过来,我推辞不掉,非让收下不可。”
苏昀休随手拈一块卤鸭舌到嘴里,“恩,好吃,小意儿,你也尝尝。”
他递一块到沈曲意嘴边,然后麻利地把吃食都打包好,说道:“没事,长者赐不敢辞。往后我们再多做些好事作为回报。”
沈曲意正欲回答,忽然外面传来阵阵议论声。
“听官差说是个黑衣小少年抓住人贩子的。”
“黑衣小少年,是不是之前茶棚里带柄木剑的那个?”
“就是啊,那是天一老人的高徒啊!”
“天一老人的高徒,在哪?在哪?带我们去瞧瞧。”
两人听着又一波脚步声逼近,实在不想一天之内被围观第二次。
一拍即合,三两下拿好桌上东西,运起轻功从茶棚后方逃之夭夭。
一口气回到山间石阶上,他们内力耗尽,互相搀扶气喘吁吁地走了一会,旋即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一日后。
“再高一点!”
“这样?”
“嗯......行吧!”
竹楼的院门前,苏昀休高举着手臂挂红灯笼。
苏天一在一旁仰脸看着,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眼下总算满意。
暮水云师徒两负责贴各扇屋门的对联,哑叔在厨房忙活着年夜饭。
下午申时,客人仍没有到。
苏天一从外面回来,拍落肩头的雪花道:“花未眠这个老东西传信说不来了,回宫了。因为他小徒弟差点半路走丢,把他吓个半死。”
屋里苏昀休和沈曲意一脸疑惑,暮水云好似早就料到一番说道:“花未眠路痴,年轻时自己都能把自己弄丢,让他带个小孩出门,确实够呛。”
听他这么一说,苏天一好似回想起什么趣事,笑呵呵地摆摆手道:“不管他了,我们准备准备,大家吃年夜饭。”
於是,苏昀休和沈曲意先去屋里拜过各自母亲的牌位,之后屋外一阵爆竹劈啪作响,众人围桌落座,热热闹闹地吃起了团圆饭
酒足饭饱后,哑叔撤掉残羹冷炙,把之前苏昀休他们带回的各种吃食摆上桌,炉边煮着水。
茶茶儿等着水开泡茶,苏天一和暮水云则拿出棋盘,对弈起来。
苏沈二人嫌屋里炭火太热,跑到屋檐下坐着赏雪。
雪不知何时落下,到现在依旧没有停,目测已积满半指厚。
可把滚滚乐坏了,在院中雪地里嬉戏打滚,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
黑白团都要滚成白面团,苏昀休被竹熊的憨样逗得直乐。
他凑到师弟耳边把眼前景象细细描述一番,瞬间沈曲意亦乐出声来。
“哗啦!”一声从屋里传来。
“老糊涂,你真是个臭棋篓子,和你下不如和猪下。”暮水云嘲讽道。
苏昀休扭头往屋里看,原来是暮前辈气得掀翻了棋盘,棋子散落一地,外公正吹胡子瞪眼理论着,茶茶儿在一旁劝架。
他淡定回头,不去管那三个老顽童,继续和师弟一起欣赏滚滚犯蠢,言笑晏晏。
一方小院於嬉笑怒骂间岁月流转,年年岁岁,花开花落,回神来已是又一个五年过去。
作者有话说:
苏天一回想起什么趣事呢?
三十年前元宵节,花未眠说要来做客,彼时大家还在武林盟,过节当晚大夥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后来花未眠终於按时赴约,但是大夥都傻眼了。
因为额(⊙o⊙)…那是第二年的元宵节夜了......从此以后,花宫主的路痴之名在江湖上广为流传。
?? 第三卷 鲜衣怒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