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别妻子被萨理彦强夺,又不受重用,因此就被派来了蛟河,这里是直面海西女真的第一线,他日战火重燃,哲别所部首先就要被海西女真灭,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达利摇了摇头,叹息道:“杨总兵那是大明皇帝的红人,掌控一方的大员,我们哪能比得了?早知道会这样,不如当初投奔杨总兵。”
达利的处境看似比哲别好一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萨理彦并不信任他们两个,反而利用种种手段,削弱他们部族的力量,要逐渐将他们的部族融入建州女真中。
哲别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口酒,说道:“你我都是异族,杨总兵能重用你我么?”
哲别与达利为求自保,当初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投奔杨帆,一条是投奔萨理彦,两人再三商议,认为杨帆就是一头猛虎,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早晚会对这些部落下手。
结果令他们大跌眼镜,投奔杨帆的阿哈出,如今成了大明认可册封的渚河东卫指挥使,他们却朝不保夕,连妻子都被人强抢。
达利苦笑着说道:“能不能重用你看阿哈出不就明白了么?阿哈出已经跟随杨大人西征,若立功回来还会高升,他们李家算是翻身了。”
哲别与达利心中苦涩、后悔,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再后悔也不得不与萨理彦捆绑在一起。
酒入愁肠催人醉,哲别喝得酩酊大醉,与达利分别被亲信搀扶回了居所。
哲别不知睡了多久,被人摇晃醒,亲信摇晃着哲别,喊道:“哲别首领醒来!首领醒来!”
哲别的酒意尚未褪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说道:“什么事惊慌?大半夜的。”
亲信都快急哭了,喊道:“首领,有敌人夜袭,已经打进来了,请首领速走!”
啊?
哲别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一把薅住亲信的衣襟道:“孔革对我们动手了?”
哲别部落驻扎的地方正是直面海西女真叶赫部孔革的地方,他第一时间认为是孔革动的手。
亲信摇了摇头,说道:“不确定,那群人从我们后面杀来,且杀伐骁勇都是精锐,确定不了身份。”
“有什么可怕的?走!随着我杀回去!”哲别说着,翻身下了床榻,他素有勇武之名,提着双锤走出帐篷,可当哲别见到外面的情况的时候心中一凛!
哲别率领族里青壮千余人驻扎此处,然此刻这千余人被打得落花流水。
对手人数是他们的三倍多,黑压压一片从四面八方杀来,看打法绝不是明军的作风,而是渔猎部落的杀法。
见状,哲别怒喝一声,道:“不要慌乱!哲别在此,随我一起杀出去,夺一条生路!”
有哲别坐镇,很快慌乱的兵卒们镇定下来,对着蛟河上游方向猛冲。
哲别冲杀在最前面,打着打着发现不对劲,对手里面有不少大明那边流行的武器,甚至部分人外袍里面有甲胄,结合他们的战法,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个荒唐而恐怖的猜想。
敌人不是叶赫部孔革,是萨理彦麾下的精锐!
这念头在哲别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哲别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只好压下这疯狂的念头。
哲别所部奋力突围,敌方的防守却固若金汤,就在哲别绝望的时候,一阵骚乱传来。
敌方的防御开始松动,哲别稍一倾听就猜到了,当即叫喊道:“达利首领来了,我们的援军到了,杀!”
达利来看望哲别,麾下的人手也就三百余人,之前并未与哲别驻扎在一处,他定是发现了这边的骚乱,率领仅有的人手来援助,事实果然如同哲别所料。
“达利兄弟,你又救了我哲别一命……”见到一身血污的达利,哲别眼睛一红差点落泪。
达利拉着哲别就跑,道:“这时候就别说那些见外的话了,先逃出去再说!”
达利想得不错,但幕后黑手既然决定动手,又怎么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冲出重围不久,前方就又出现一波拦路虎,双方一句话没有当即动手拼命。
哲别与达利的兵力合起来有一千三百人,经过两轮混战已经锐减到了六百余人,当他们再度杀出重围,却再度遭遇围堵的时候,已经绝望了。
哲别喘着粗气,将双锤往地上一杵,道:“你们要的是我哲别的命,好,我哲别愿意交出性命,你们放他们走!”
没有人回答哲别,四周的追兵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哲别,也盯着达利等人,就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达利擦拭着铠甲上的鲜血,道:“哲别兄弟别再说了,你还没看懂么?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达利举起长刀,吼道:“凡我部勇士,拿起武器杀出去,杀出去才有活路!”
杀戮再度爆发,六百人对抗数倍于己的敌人,结局可想而知。
鲜血染红了蛟河的河岸,达利、哲别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他们两个还站着。
达利的腿上中了一箭,踉跄着后退,哲别挽住达利的手臂,用尽力气将锤甩出去,打得一个敌人脑浆迸裂而死。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围困他们的敌人朝着两侧撤退,一个脸上戴着面甲的汉子走出来,他盯着哲别片刻,忽然笑了,然后摘下面甲道:“哲别,我真小看了你,你有些本事。”
见到面甲之后的脸孔后,达利不敢置信地喊道:“王鳅?是你,你为什么要来攻杀我等?”
王鳅身后缓缓走出一人,摘下面巾,笑道:“达利首领,活该你倒霉,你不来探望哲别,我们是没准备对你动手的。”
哲别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游走,道:“王鳅、保儿奴,你们都是萨理彦的心腹,今日这事情是萨理彦指使你们的,对么?”
王鳅笑了笑,指着哲别道:“首领有命令,借汝人头一用,你放心,你的部族会得到好好地安置,不会有事的。”
达利忍着腿部的剧痛,道:“为何要这么对我们?为何?我们主动投奔萨理彦,只求活着……”
保儿奴打断了达利的话,讥笑道:“活着?首领肯收留你们是你们的造化,你们也该为首领尽忠,发挥自己的作用。”
哲别惨笑,问道:“我哲别献出了深爱的妻子,亲自来到蛟河这地方守着,还不够尽忠?萨理彦,这人面兽心的家伙,猪狗不如!”
保儿奴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道:“你手下的那点人有何用?死了比活着作用大,你们死了就是叶赫部、海西女真主动引战,首领才有发兵的理由。”
哲别与达利恍然大悟,可保儿奴没有给他们更多的反应时间,一挥手,箭如雨下。
达利奋力推着哲别往后推,可利箭不留情,达利腿上本就有箭伤,这一下更是被射的好似刺猬一样,哲别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边退一边中箭,最后滚入滚滚的蛟河之中消失不见。
王鳅冷冷地注视着河水,道:“下去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保儿奴闻言叉着腰,道:“身上中了十余箭落水,哲别与达利又不是神仙,必死无疑,何必打捞?”
王鳅却摇了摇头,说道:“萨理彦首领说过,办事要周全,不能留下隐患。”
当夜,永安城。
萨理彦一直在等待消息,到了后半夜,亲信完颜泽来了,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哲别所部精锐被全歼,一个都没有跑了,达利去探望哲别被一并斩杀,不过,河里面打捞上来达利的尸体,但因为水流湍急哲别的尸体尚未找到。
萨理彦听闻消息,一直紧绷的脸上浮现起一抹笑容,道:“好!王鳅与保儿奴办得漂亮!”
完颜泽点了点头,提醒萨理彦,道:“首领,还有那件事也该办了,宜早不宜晚。”
萨理彦微微一怔,然后挥挥手,说道:“我心里有数,你先下去吧。”
完颜泽领命离去,快要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道:“首领,属下说一句僭越的话,那女子虽然美貌但是与您的大业比起来,一文不值,请首领不要心软。”
萨理彦看着完颜泽,道:“我看上去像是会心软的人么?此事,我亲自动手。”
萨理彦漫步走在府邸中,最终停在了一座院落前,这院落里面住的是极为得宠的“月夫人”,也就是哲别的妻子,萨理彦对她极为宠爱。
如果说最初将她抢来不过是为了立威罢了,后面萨理彦是真的喜欢这美人。
完颜泽为萨理彦心腹,怎么会看不出首领的心思?所以才有了那一句提醒。
萨理彦挥挥手,让侍候的女使全部离开,然后孤身走进了月夫人的屋子。
屋子里面弥漫着淡淡的馨香,萨理彦进来的时候,月夫人竟还未休息。
见到萨理彦来,她有些惊讶,然后恭敬地向萨理彦行礼。
萨理彦笑了笑,说道:“这么晚了还未休息,正好,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月夫人对待萨理彦就像臣子对君王,恭敬、小心,她扶着萨理彦落座,“您有什么事?这么晚亲自走一趟?”
萨理彦眸子微微闪动,露出一抹幽光,道:“刚传来消息,叶赫部联合蛟河四周的部落,攻杀我建州女真,哲别、达利,战死。”
咔嚓!
月夫人手中的茶杯落地,摔得粉碎,就好像她牵挂哲别的那颗心一样四分五裂。
眼泪夺眶而出,月夫人强忍着泪水,道:“不是……不是去年才签订了‘长春议和书’,不再打仗了么?”
萨理彦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道:“孔革言而无信,狡诈多端,撕毁和书这种事情他做得出来,哲别战死你是不是很伤心?”
月夫人很聪明,她并未否认,道:“哲别对妾身有恩情,当初救过妾身的命,哲别战死妾身自然难过。”
萨理彦微微颔首,进一步说道:“其实哲别战死你也有办法为他报仇,只看你愿不愿意。”
月夫人微微一怔,问萨理彦:“妾身一介女流,不能上阵杀敌,如何为哲别报仇?”
萨理彦指了指上面的房梁,道:“很简单,你可追随哲别一起离去,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忠贞,一女子都愿意为哲别的死献出生命,我身为建州女真的首领,焉能不为他报仇?”
月夫人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惊骇地望着萨理彦,满眼泪水,一个劲儿地摇头道:“我已经不是哲别的妻子,为什么要追随哲别一起离去?”
她的确为哲别战死伤心,可舍弃性命随着哲别一起去死,月夫人可不干。
萨理彦一步步上前,好似一座小山压迫过来,轻声说道:“为什么?因为只有你们都死了,本首领才有出兵的‘大义’在,毕竟,本首领视哲别为‘手足兄弟’。”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疯狂与贪婪,道:“哲别与你一起死,可让我打下广阔的领土,可让我整合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到时候就算杨帆打完西征归来,我已成气候,他能奈我何?”
月夫人退无可退,被抵在墙上,泪水夺眶而出,哀求道:“妾身愿意一生一世服侍您,求您饶过妾身一命!”
萨理彦捏住了月夫人的脖子,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嘴里喃喃道:“你的确很美,但是与本首领的大业比起来,你的美一文不值!”
月夫人死了,被发现的时候,月夫人已经用白绫将自己吊死,尸体凉透了。
萨理彦以“渎职照看不力”为理由,将月夫人院子里的女使全部杀死陪葬。
翌日,萨理彦发布“告永安都司书”,称海西女真与蛟河一带的部落趁夜袭杀哲别,导致哲别、达利两大将阵亡,全军覆没。
萨理彦的宠妾月夫人忧伤过度,自缢身亡,追随着哲别一起离开了人间。
萨理彦悲痛不已,亲自披麻戴孝为死去的哲别、月夫人、达利已经阵亡的将士们守灵。
之后萨理彦开始整顿兵马,宣称:一定要让杀人者付出血的代价,一定要为他的手足兄弟哲别报仇!
“告永安都司书”掀起了一片波澜,刚刚平静没多久的永安都司,风云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