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别动
“王猛,帮我把他扶我背上,”江聿颤声道,“我带他去医院…顾言辞你醒醒…我们去医院…”
坐在花毡上喝得酩酊大醉的孟叔这才扶着床沿冲过来,横在江聿面前,他叹了口气说,“他没事。”
酒气扑面而来,江聿不自觉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孟叔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他只是喝了我放了安眠药的奶茶,醒过来就好了。”
即使身上因为奔波而来冒的汗已经打湿了衣襟,可江聿的心越来越冷,他不是个遇事就爱把结果想到最坏的那种人,但现在,一种可怕的猜测在他心头萦绕,揪着他的心脏像是要撕碎一般。
见江聿不信,孟艳平伸出手指,“孟叔向你发誓。”
把顾言辞扶到床上躺好,江聿目不转睛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将毯子扯过来替顾言辞盖好。
“为什么要给他下安眠药?”江聿声音冷冰冰的,他回头看向半吐半露的孟艳平,“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吧?”
“小聿。”
孟婶打着手电筒从外面进来,“婶子告诉你真相。”
“陈囡!”孟艳平气急败坏冲过来指着孟婶,“这没你说话的份!”
孟婶看着江聿,像是松了一口气,疲倦的眼眸带着愧疚,“我总不能看着你们一错再错。”
孟艳平酒喝太多,整个人醉醺醺站不稳来回晃荡,瞧着也支不开他,孟婶转头带着江聿出去,身后孟艳平一把薅住孟婶的衣服将她扯倒在花毡上,她趴在顾言辞脚边压抑着自己轻声抽泣。
见此状,王猛下意识拦在江聿面前。
江聿冲他摇摇头,欲要上前却被孟艳平拦住。
他笑的阴冷,听着十分渗人,“对!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他是我儿子,我给我自己的儿子下安眠药怎么了?”
“顾言辞只是你领养的。”江聿认真道。
他的一本正经在孟艳平眼里却像是一个笑话。
孟艳平拎着啤酒瓶摇摇晃晃站在江聿面前,“富家公子哥还有像你这么单纯的呀?”
他骤然转身,指着躺在花毡上沈睡的顾言辞,自信满满地喊出口,“他是我儿子!是我孟艳平的种你懂吗?我的种就应该留在我身边给我养老!凭什么你一个外人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凭什么?!”
“我不跟喝醉酒的人谈事情,”江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着裤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等你明天酒醒了我们再说。”
“明天就晚了!哈哈哈!”孟艳平狂笑不止,“明天他就成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了啊!”
莫名其妙的信息一个接一个地朝他砸过来。
顾言辞丶上门女婿。
这两个词连在一起,让江聿再也不能平静地跟孟艳平沟通。
他一把攥住孟艳平衣领,额头青筋暴起,指尖泛白发颤,紧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不跟喝醉酒的人说话吗?”孟艳平撇嘴挑衅,“江大公子哥,你……”
“我特么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聿勃然大怒,嘶吼间仿佛地面都在震颤,他像一只失了理智的狂狮,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孟艳平一并吞进肚子撕个粉碎。
孟艳平被江聿的吼声怔住,醉酒后的混沌神志面纱被一把揭了去,剩下的只有擡不到桌面的邪恶人性。
孟豪杰把赵志琪强女干了,并且赵志琪现在已经怀了孩子,赵家拼了命也要把孟豪杰送进监狱丶赵志琪说她可以不告孟豪杰,但顾言辞必须娶她丶孟艳平为了不让孟豪杰身上背上污点,跪求顾言辞娶赵志琪丶顾言辞不同意,孟艳平就给顾言辞的奶茶里下了安眠药……
然后就是,他今夜推门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江聿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在孟艳平说到“但最后顾言辞他亲口答应了”的那一刻,他一个没站稳,身体恍惚地差点摔倒,好在王猛在后扶住了他,才不至於他摔得狼狈。
顾言辞他答应了……
为什么?
江聿用力抓着王猛的胳膊才勉强站稳,他猩红着眼睛怔怔看着地面,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去看此时此刻正因为喝了安眠药而沈沈熟睡的那个人。
顾言辞,
你真就不想让我抓着你么?
他垂下眼眸,一步步颤着后退到旁边的椅子旁,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让我静静。
江父江母赶过来的时候,天色还黑着,但已经是清晨五点了。
他们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屋里的不对劲,江聿松垮垮坐在那,两手插在发丝间抱着头,头垂在膝盖,像是融进了黑夜的雄狮一般,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冷冽。
孟婶抹了抹脸上的泪,红着眼睛替江父江母满上滚烫的奶茶,原本空空荡荡的桌面瞬间被七八杯奶茶占据。
江母看向王猛,王猛面露难看冲江父江母摇了摇头。
江母行事果断,看不得这种吞吞吐吐的样子,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猛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也打断了他。一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纷纷看向那边,顾言辞艰难睁开眼睛,馀光在注意到垂头坐在椅子上的江聿时蓦地坐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朝江聿这边冲了过来。
看着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那双赤脚,因为动作太过慌快,光脚踩在了地上的碎玻璃碴子上。
屋里很黑。
但江聿就是看见了。
顾言辞的脚,在流血。
他眼睛酸的厉害,眼眶的泪珠似千斤重坠在他的眼皮,刺痛了他的心脏。
“……你坐过来。”
江聿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有气无力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
顾言辞就一步一步,踩在玻璃渣上,最后坐在那里,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清澈的眼底布满了泪花,一眨不眨看着江聿,像是在等待他的发落。
擡眼就看到这一副样子,江聿哭笑不得,“你委屈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地开口,换做一年前的自己,他不一把火把这里烧了都说不过去。
但他很平静,江聿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空空的,他整个人像是飘在天上,云朵擦着他的身体而过,好像在跟他打招呼,又像是在嘲笑他。
不过凭什么嘲笑他,在这段感情中,他那么勇敢,那么坚持,他一直是最棒的那一个,这世界上谁都没有资格嘲笑此时此刻的他。
“我问,你答。”江聿说。
有什么东西从顾言辞眼角掉落下来,他连连点头。
江聿“嗯”了声,嗓音沙哑,“他说是你亲口答应的。”
虽然很艰难,但顾言辞还是回答了一个:是。
江聿点了点头,擡手摸到桌上其中一个满杯的奶茶攥在手里。
他得握着点什么东西,要不然他就真成那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了。
“顾言辞,”江聿红着眼睛,“你爱我么?”
顾言辞看着孤独无助坐在他伸手就能够得着的一臂距离之内的江聿,他眼底的漆黑夹杂着他读不懂的煎熬。
“你心里有我么?”江聿又问。
顾言辞垂眸,“……有。”
一直有。
从七岁那年到现在,真正走近我心里的只有你。
“有我你能干出答应跟别人结婚这种混账事?”
江聿胸前一阵起伏,因为太过激动,滚烫的奶茶洒在他的手背。
他吐了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明明一分钟前,他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要冷静理智地跟顾言辞说话。
江母和顾言辞见状,都要伸手去帮江聿把他手背上的奶茶擦拭去,但江聿全当没看见,捏着奶茶送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
“为什么会答应?”江聿擡眼,想要看着顾言辞的眼睛听他回答。
可在看到顾言辞的手像是没了力气一样空洞垂在腿上时,他又没了勇气,最后目光只是停留在顾言辞的手上,“是因为他威胁你什么了么?”
“江!聿!”孟艳平怒目圆睁指着江聿,“我不允许你在我家放屁!”
“艳平?”江父十分诧异,上前拦住孟艳平。
“你闭嘴!”江聿猩红着双眼扫过孟艳平,“我在问他,你没资格插嘴。”
他转头,语气又恢覆平静。
“你不用告诉我原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
他发现,他还是没办法让顾言辞看他满是戾气的眼神。
良久。
顾言辞说:是。
江聿松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机械地站了起来。见他起身,顾言辞也立马跟着站起来,两脚又踩在了地面的玻璃渣上。
这么冷的天,不穿鞋袜一定很冷。
玻璃渣扎进脚底,也一定很疼。
江聿慢慢悠悠在屋里环视一圈,好像宿醉还未彻底清醒的酒鬼。看到垂在花毡边上的床帘底下的那双鞋,江聿踉跄走过去,鞋底踩在玻璃上,发出稀碎的玻璃裂开声。
他拿过那双鞋,转身蹲下,放在顾言辞脚边。
“把鞋穿上。”
他眼泪“啪嗒”就掉在了顾言辞的鞋面上,像摔碎的水晶球。
看着顾言辞先左脚后右脚把鞋穿好,江聿才满意地站起来,他伸手端起一杯奶茶,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我知道了”
撂下空杯子,江聿立刻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留下一屋子不知所措的人。
顾言辞看着江聿迅速离开的背影,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江聿头也不回,对身后跟过来的人说:“站着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