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聿会一直在
听到孟叔起夜动静，黑夜中，顾言辞缓缓睁开双眼。
脚步声渐渐变远，他轻手轻脚坐起来，外套都没穿就跟了出去。
孟叔嘴里哼着小曲去了厕所，没一会儿又从厕所走出来。
“叔。”顾言辞笔直站在那。
孟叔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一句“我嘞个去”！
“言辞？怎么走路没声啊？”他走近，才看清楚顾言辞的脸，“怎么连个外套也不穿。”
说着他就脱下自己身上的厚袄往顾言辞身上披。
顾言辞往后退了一步，没接受。
“你当初为什么领养我？”
大半夜先是被吓了一跳，紧接着语气这么严肃问了一句。
孟叔恍惚了片刻，没缓过神来，“什么？”
“起初你说是因为你和婶结婚很长时间都没孩子才领养的我，但孟豪杰是在你们结婚半年之后生的。”
顾言辞目光如炬看向孟叔，希望能从他眼里找出些什么。
孟叔淡淡笑了，“这能说明什么？领养你确实是在豪杰之前，没有什么可疑惑的。”
“你可以直说，当时为什么骗我？”
“骗？”孟叔拧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算不得吧？”
说话时的芥蒂那么明显。
或许这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原因吧？
即使看上去再像一家人，可心放一块还是不能很自然的融在一起。
他脑海里忽然显现出江聿放肆大笑的脸庞，那么恣意骄傲，让他只是站在他的身边都会觉得自己是酣畅淋漓活着的一个人。
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顾言辞看着孟叔有所保留的嘴角说：“我很感谢您养我这么多年，我想，也是时候该离开这里，还你们一个原原本本的家庭了。我手上也攒了一些钱，可能跟你养我的比起来不足轻重，但我会尽我所能报答您和孟婶的养育之恩。”
说完，他心里也没那么堵得慌了。
未来的路现在甚至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但他想，有江聿在的地方，即使荆棘丛生，他也有勇气面对一切。而不是现在这样，浑噩度日。
“你站住！”
孟叔走的急，身上的厚袄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他拦住顾言辞，怒目瞪着顾言辞，“说这话什么意思？想走？”
想到他和孟豪杰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又因为赵志琪的事降至冰点，他心里真的累了。
“嗯。”顾言辞说。
“做你妈的美梦！”孟叔瞬间变得暴怒，用手狠狠朝着顾言辞眉心推了一下，“你这辈子都别想走！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好！老子今天就完完整整，一字不差告诉你！”
“你妈！她欠了我一千万就跑了，我问遍了也找不到人，后来打听到她住在山里的村上才去追的，结果问了一圈才知道她根本没回去过，那时候你被村里的人欺负，我看你能吃苦就领回来，这样就算你妈这辈子都找不到，我还有你这个免费的苦力。”
你妈欠了我一千万跑了。
你这个……免费的苦力……
苦力……
顾言辞只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烫，连呼吸都变得沈重，开口的瞬间，声音沙哑的不像话，“那你……你为什么还要花钱供我读书？”
他用力掐着自己大腿，拼命想要保留一丝理智。
“把劳动力发挥到最大限度，对你对我都好。”孟叔生硬解释道，“再说豪杰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把劳动力发挥到最大限度。
顾言辞忽地仰天长笑。
免费劳动力还要发挥到最大限度，孟叔真真是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他感觉自己的指甲都要隔着裤子掐进肉里了，但一点都不疼。
见顾言辞转身走开，孟叔大步跟了两步，“你孟婶不知道钱的事。”
顾言辞像听不到一样，一直往前走。
漆黑的夜空中，月亮有满天繁星陪伴，茅房另一堵墙后，江聿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除非白天累过头，否则他晚上睡眠一直很浅，几乎每次顾言辞起夜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
以前他俩没谈的时候，他都是听到动静后继续睡，后来跟顾言辞好了，每次只要听到顾言辞起来，他肯定也跟着一块去上厕所。即使没尿意，也要跟着一块去，他就是想把这短暂珍贵的时间利用起来，当成他俩的二人世界。
今天夜里他先是听到孟叔起来的声音，醒了之后想把手伸进顾言辞被窝。
可他手还没动，就感觉到了顾言辞很轻的动了动，然后他又躺了半分钟才起来。
再然后，他就蹑手蹑脚跟了上来。
想着孟叔上完厕所回去之后，他躲在墙后给顾言辞一个惊喜的。
谁成想，他的惊喜没给出手，孟叔倒先给了他一棒子。
孟叔坐在毡房外边，隐隐能看到冒着的香烟火星，他感觉自己的脸很冷，江聿伸手往自己脸上摸了一下，竟摸到一手心泪水。
望着顾言辞像被抽了筋骨似的拖着沈重身躯漫无目的走着，他起身就要冲过去。
顾言辞现在肯定伤心极了，他作为男朋友这个时候不出现在他身边抱抱他，给他点温暖，那还等什么时候。
才走两步，脚底被石头尖猛地刺了一下，正好也把他痛醒了。
他现在不能去。
顾言辞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如果知道他听到孟叔说的那些话，心里肯定更觉得他们两个位置不对等了。
他眼眶酸涩的厉害，喉咙像是被整个鸡蛋囫囵卡着一样难受。
免费的苦力。
顾言辞他在听到孟叔说这五个字的时候该是多么绝望啊。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道仿佛醉酒后迷茫的背影，不知不觉在溪流旁停下来脚步。江聿坐到茅房西面那堵墙边，眼睛一眨不眨眺望着溪流边上渐渐坐下来的身影。
他不是个爱哭的人，虽然泪腺发达，偶尔因为共情能力太强掉眼泪，但那都只是泪腺的问题。
像现在这样控制不住的哭，以前真没这样过。
他靠着墙，望着那抹一动不动的小小身影，心口堵的快要呼吸不上来。
好想立刻过去抱抱他，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江聿。
黎明将至，被黑暗笼罩着的寂静世界渐渐染上了孤独。
江聿攥紧了拳头，有件事在此刻令他大彻大悟。
如果没了孟叔一家，那他就是顾言辞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近的人了。
这件事并没有让他兴奋，反而更加难受。
天亮了。
放眼望去漆绿色森林环绕起来的世界鸟语花香，可江聿眼里，只有灰蒙蒙一片。
他一个旁观者都是这样，那顾言辞他这个当事人，肯定比他更绝望。
一夜无眠，江聿一点都不困，浑身像是被冻在冰箱一夜，头脑清醒的比喝了十杯咖啡还要精神。
后脑抵在墙上，他望着溪流边上的那抹身影渐行渐近。
最后，顾言辞在他脚边停下。
“怎么在这？”
顾言辞声音很闷。
走近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江聿周遭萦绕着的夸张低压，而他又跟失了魂一样坐在那，他大概也猜到了一些。
江聿擡头，目光紧锁顾言辞那双红肿的双眼，“睁开眼没看到你人，毕竟我男朋友说过，上大号时间长了容易便秘，我想他肯定是掉茅坑了，就过来这儿救人了。”
“徒手救吗？”顾言辞平静地问。
“网没找到，”江聿感觉自己眼睛酸酸的有点想哭，“只好殉情了。”
顾言辞垂眸浅浅笑了一声，弯下腰揉了揉他的发顶，“谁家殉情跳茅坑的。”
江聿举手抓住顾言辞手腕，“拉我一把，腿麻了站不起来。”
“正好殉情。”顾言辞没往起拽他，反而单膝跪在他面前，然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哑声道：“冻坏了吧？”
江聿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我也就才出来一小会儿。”语气虚的他自己都不信。
果然网上有人骂他影帝注水，可能还真有点道理。
这么说，顾言辞早就知道他在这了，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可千万别是……
“我在河边坐着的时候就在想，”他说话时候的热息喷在他冰凉的脖子上，像受了委屈找人安慰的乖小孩，“江聿怎么还不来找我，不说话就只是坐在我旁边也好啊。”
泪水夺眶而出，江聿紧紧拥着顾言辞紧实的后背，想要把自己的力量全部给了他。
他果然看到了，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
“我在！”他细细碎碎的吻落在顾言辞侧耳，“我一直都在，我一直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我怕我那时候贸然出现你会不知所措，我也担心……”
他的眼泪像流不尽似的，打湿了顾言辞的肩头。
“嗯，”顾言辞轻轻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抱到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江聿声音颤抖的厉害，“我就不该想那么多的，我当时就该冲过去抱着你的，对不起顾言辞，让你一个人痛苦了一晚上，对不起……”
顾言辞忽然松开他，指腹温柔地擦拭去他脸上的泪水，红肿的眼眸有种破碎的深情，“因为知道你一定在某个地方默默看着我，所以就没那么难过了。”
因为知道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担心着。
所以那些极端的举动在脑海中摇摆不定时，我选择了放弃。
“不难过，”江聿揉了揉顾言辞同样冰凉的脸颊，“江聿在呢。”
江聿会一直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