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是，”顾言辞认输，“我当时，根本没有叫你，也没有打算叫醒你，我……”

江聿停手，急性子让他没办法在这种紧急关头听顾言辞吞吞吐吐。

“能别这么墨迹么？”

“那你也得让我组织组织语言吧？”顾言辞说，“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江聿把枕头搂在怀里，好像就等着，只要顾言辞的表现达不到他的预测就要挥起来揍人一样。

“怎么也是上过大学的人，基本沟通的语言还要组织，你大学语言老师要哭晕在厕所。”

顾言辞很想白江聿一眼，奈何现在黑漆漆的，他们甚至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这种情况下把真心话说出来，就好像是在梦中梦到的场景一样。

其实，

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就不用担心，他说到某些禁忌时，对方诧异惊愕的眼神会让他不知所措。

顾言辞声音变得很低，地沈的磁性男声回旋在耳畔，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突然亲你。”

江聿吞了口唾沫，生气但又撒不出来，“你喜欢男的么？”

过了一会儿，回答他的是无止境的安静。

“也不知道是么？”江聿冷笑，“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亲我，顾言辞你懂什么叫尊重吗？”

“如果……”顾言辞不知所措地攥着手，“你觉得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跟我道歉的人多了去了，我不需要多听你一句道歉！”江聿气的脑门发懵，指着门口说：“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一秒丶两秒丶三秒……

听见门拉开，又被关上。

江聿扶着“突突”直跳的脑门，气的想捶墙。

顾言辞根本就是故意的，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顾言辞还跟他玩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套。

什么道歉，根本就是转移话题。

“……王八蛋！”

顾言辞一身单薄衣物靠着外墙，听着屋里的谩骂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江聿对他也有好感吧？所以才这么生气。

他可以这样想吗……

转场用车到了牧场，七八个人四处嚷叫了大半天，最后牵着一头白色羊毛的山羊作为领头羊，羊们这才排排队开始上车，另一辆车上载了马牛，集结完毕便立刻出发。

江聿期待许久的大转场场景没有看到，心里虽有失落，但从孟叔往日的叹息中也能得知转场路途的艰辛，算是有得有失吧。

越靠近中午气温越热，孟豪杰开着带斗货车，江聿缩坐在副驾驶上，脚底板的空位置上也被塞得满满当当，座椅靠背更是调的笔直，后排座位上也放满了东西。

注意到江聿兴致不高，孟豪杰只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切身体会到夏季大转场的感觉，就安慰他说：“江哥，转场本来也不是什么令人向往的事，外人看起来壮观震撼，但转场路上万千羊群奔在路上，你骑着马在后头只有吃不完的尘土，耳朵都能堵死。”

“嗯。”江聿兴致缺缺望着窗外。

孟叔孟婶坐在第一辆转场车上，顾言辞坐在他们前面那辆，尘土从前车车轮下卷起，路上江聿车窗开了没一分钟就关上了。

“你是不是……又跟顾言辞闹别扭了？”孟豪杰小心翼翼侧目看着江聿。

江聿烦躁地把棒球帽往下压了压。

“顾言辞这人吧，就是个闷油瓶子的，变天憋不出来一个屁，”孟豪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窍，一副过来人口吻劝他，“我以前最看不惯他屁都不说，也不跟别人交流，楞着一个人跟哑巴似的，我挺烦这样的。”

“但是吧，他在我家做的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说着，孟豪杰不好意思的笑了，“不怕你笑话，说真的，我家如果没顾言辞还真过不到现在。”

江聿扫了他一眼，“我没笑话人的毛病。”

“是，你看着就跟我们这些粗鲁的人不一样，你知道你来第一天的那晚上，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觉得你像什么吗？”孟豪杰一脸憧憬。

江聿：“什么？”

“雪莲，天山上的雪莲花。”孟豪杰平静地说，“一般都说女人长得像雪莲，但我见着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像。”

江聿嘴角抽了下，“难为你了。”

被人这么一说，江聿心里还是有点甜丝丝的，跟顾言辞吵架的坏情绪也没那么重了。

“真的！”孟豪杰一脸真诚。

江聿不自觉侧头认真打量他的侧脸，好像，是跟他刚来那会的蛮气无理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每年秋天卖一波牲畜，给他的钱他从来没拿过，后来他才勉强拿了十分之一，也从来没主动提过添置衣服靴子。其实也能理解我爸总拿他跟我比，确实把我跟他放一块，大家都会觉得顾言辞好。”

江聿轻笑，“今天早起脑袋筋搭错了？”

“江哥！”孟豪杰“哼”了声，“你就只跟顾言辞能正常说话吗？”

“嗯，怎么？”路途遥远，江聿一时忍不住想要逗逗孟豪杰。

孟豪杰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们都觉得顾言辞好，我以后也会和他一样让你们说我好的。”

江聿拍拍手，“加油。”

抵达现场的时候天还没黑，但也已经晚上八点了。

车停稳后，一帮人顾不上自己是否一路舟车劳顿，孟叔一家三口在搭毡房，顾言辞马不停蹄地将小羊羔晚上住下的临时羊圈扎上。

顾言辞一个人扯着网丝往外拽，还得把网丝固定起来，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头。

江聿见状立马跑过去帮他扶着网丝，手刚抓住网丝，手心就被顾言辞塞了一块糖，“先垫垫。”

江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糖放进口袋。

“晚饭做的会很晚，”顾言辞垂头忙着固定网丝，“我们身上有脂肪顶着，你不一样。”

原本气已经削减了不少，结果顾言辞这么关心两句，他肚子里的火气就又窜起来了。大家都一口东西没吃，怎么他就成那个晚点吃饭好像就能饿死一样的人了？

江聿愤闷道：“饿不死。”

顾言辞还想说什么，看江聿一脸冷漠，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还是尽快收拾完把饭做上，大家夥一块吃的时候江聿才不会拒绝。

驻扎地后面是山，眺望远方依旧是连绵不绝的白色雪山，雪山下是一片森林。河流横穿嫩草地，晚风拂过带着夏季的凉爽，不远处的白色毡房让人觉得心安。

这若大的森林，还有陌生的同伴陪着。

感觉有点冷，江聿拢了拢衣领。腾出手将挽起的衣袖放下时，肚子“叽里咕噜”叫了一声。

听见声音，顾言辞擡头看他。

他面不改色，从口袋掏出那颗糖，拆掉糖衣放在嘴巴里，酸甜的糖果骗过了味蕾却没能骗过肠胃，肚子叫得更凶了。

低头忙着的人，不自觉发出一阵笑声。

江聿板着脸，问：“好笑？”

“还生气呢？”顾言辞笑着看他。

“耳朵不好使，听不见你在说什么。”江聿看了眼周围，就差最后一个固定点了，即使他不在旁边扶着顾言辞一个人也能弄得了。

於是话也不说，直接撒了手转身离开。

顾言辞猛的站起来，冲着走远的那道背影喊了声“江聿”，对方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孟叔和孟豪杰已经把毡房搭好，毡房外还堆着一堆烧火柴火，听孟豪杰说，这些是不远处那户人家给的，人家瞧见他们今天刚转过来，肯定来不及准备吃的，还送了一壶酸奶和一些吃的。

虽然人家好心给了一些零食，但毕竟他们路上折腾了一整天，光吃这些也不能填饱肚子。

孟豪杰拎着水桶，打算去打点水。

除了吃饭用水，他们五个人再洗把脸干什么的，两桶肯定不够。

江聿瞥见毡房里边还摞着几个桶，快速拿了两个小跑着跟上孟豪杰。

这里湿度大，不像春牧场那样光是站着就觉得自己皮肤干的要崩。呼吸的味道比净化器过滤后还要清晰，花草的芳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江聿深深呼了一口气，感觉能释放出这一整日的疲惫。

突然，他觉得脚底下一团软绵绵的。

这感觉有点熟悉。

不祥的预感。

“……我操！”察觉到江聿没跟上来，孟豪杰又折回去，结果看到江聿一只脚仿佛埋进了牛粪便里一样，被包了浆，惹得他捧腹大笑。

江聿用力在地面上搓了搓脚，当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

“江哥，”孟豪杰一脸惊讶跟在后头，“你刚踩的是牛屎。”

“然后呢？”江聿说。

孟豪杰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为什么他看现在的江聿，踩了牛屎都能这么平静呢？

“春牧场踩了硬邦邦的羊屎你都跟踩到地雷一样，这坨稀到不成型的你居然没反应？”孟豪杰张目结舌，等着看江聿的反应。

江聿看到近边处的一条溪流，问：“水从那打么？”

“啊？”孟豪杰后知后觉顺着江聿指着的方向看去，“嗯，对，是那。”

两人悠闲走着，江聿说：“那你觉得我应该什么反应？”

孟豪杰不知所措，只是嘿嘿笑着。

天色渐晚，两人加快了脚步。

灌了溪水，孟豪杰告诉江聿不用慌着回去，他手上拎着的那两桶水就够做饭用了，他慢慢往回走就行。

江聿：“行。”

刚走两步，孟豪杰又不放心的回头，“回去的路你知道吧？一直直走就行。”

说着他还朝孟叔搭好的毛毡房方向指了指。

“快回去吧你！”江聿催促道。

孟豪杰也没生气，乐呵呵拎着水桶跑着。

他体格大，身形偏肥胖，跑来身上的肉一颠一颠的。

放下水桶，江聿掏出手机，朝着孟豪杰奔跑的背影拍下一张照片。

人就是这么神奇，可能是一物降一物，孟豪杰在他跟前就跟个幼儿园小孩一样，指哪打哪，听话的很。

……

孟婶一锅奶茶都要煮好了，还不见江聿的身影，她问孟豪杰：“那孩子没跟你一块回来吗？”

“来的路上我看他身体不太舒服，刚才打水的时候跟他说让他不用着急赶回来，慢慢走就行。”孟豪杰随手往嘴里丢了一块酸奶疙瘩。

顾言辞刚从外面进来，听到孟豪杰的话心口不禁颤了一下。

“你们几点去打的水？”

“差不多四十分钟前吧，按理来说江聿也该回来了，”孟豪杰坏笑道，“没想到这么墨迹，看我一会吃饭的时候怎么……”

“十几分钟的路程，你让他一个人往回走？”顾言辞厉声打断孟豪杰。

孟豪杰被他冷不丁的恼火怔住，“有什么问题吗？我也是为他好，想让他别那么……我去！”

可是他忽略了，现在天早已经黑了。

即使之前有天光的时候能远远看到他们的毛毡房，但是现在……

“拿手电筒，跟我走！”

顾言辞发了疯一样掀开门帘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