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嫌臭了?
天气还不错,太阳被飘过的云层挡住再露出来,江聿靠在牧场南墙,断断续续的阳光照在身上,懒洋洋的让他犯困。
棒球帽帽沿被他压得很低,从远处看只能看到下巴。
不远处还能看到刚骑马出门放羊不久的顾言辞和孟叔,大片羊群如同地面上缓慢移动的白云,一会没注意,羊群就又走的老远。
本来孟豪杰在他耳根子说个不停让他很烦,只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牧场来了个人,孟豪杰说那人家里今天给骆驼打掌钉,过来喊他们帮忙。
孟豪杰走了之后,就留他跟孟婶两个基本沟通都够呛的俩人。
旁边地上铺着一层像是床单的布料,布料上边铺着厚厚一层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绒毛,孟婶拿着柳条时不时过来抽打一阵,有时候跟他视线撞上的时候,憨憨冲他一笑,然后继续用柳条敲打绒毛。
挂在柳条上的毛随风刮过来,弄得他身体一侧上都是,有时候刮到脸上,直痒。
无聊丶烦躁。
就算被太阳光晒着,心底的躁郁也跟阴冷潮湿的地下室角落一样,任由不知名的异物在此滋生扩大。
江聿长吐一口气。
再这么呆下去他真要发霉。
本来打算跟孟婶打声招呼,告诉她自己在附近转转,结果扭头没见孟婶人,四处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想着反正就在牧场后边,也不远,江聿就慢悠悠打开豁口出去了。
牧场里边好歹有堵墙在,也没感觉有多大的风。一出豁口就感觉到迎面来的风比院子里的风强有力多了,江聿帽子也差点被风掀起来吹跑。
他把帽子转了一圈,帽沿朝后,又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
昨天晚上顾言辞给他的药膏确实管用,今早醒来一点疼也感觉不到,只不过伤到了皮肤表层,脸腮下边的位置透着淡淡一层粉红。
放眼望去什么也看不到,空荡荡的。
长期坐在高楼大厦里的打工人或许在看到眼前这抹空旷景象时,会发自内心长舒一口气,释放内心被楼层困住许久的自由。
但他现在,心比眼前的景象还空。
脱掉外面厚重的一层衣服,挽起裤脚,刺骨的冷风顺着衣领袖口钻进身体,江聿缓缓闭上眼睛,在心里打着节奏点,已经被肢体牢记的舞蹈动作像是挣脱了禁锢的牢笼,随风丶随飘着离开的云朵一起缓缓雀跃而出。
阳光暗了又亮。
头顶蓝天,脚踩枯草以外几乎别无他色的大地,望不尽的边际却像是没有围栏的牢笼。
江聿紧紧攥着拳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狠力,像是在……发泄。
对,他在发泄。
衣服上的味道,锅里漂着的油水,被风吹伤的脸,没有网,手机甚至还不如一块干巴往下咽都会划破嗓子的饢饼有价值,像是生活在仙人掌的世界,只要他动一下,周围的不适就会立刻扎得他不得不咬牙适应。
以前觉得,自己还挺能吃苦的。
乱着气息,江聿喘着气笑出声来。
睁眼看着自己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攥着的拳头抖个不停,他绷不住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躺在地上,任由地面上的枯草枝扎在手臂上。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江聿单手撑地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孟婶拍着手在鼓掌,还在他坐起来的时候朝他竖起大拇指。
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人窥探,江聿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孟婶走后,他无力倒在地上,嘴里喘着粗气,胸腔起伏不定。
“傻逼!”
他现在就像个傻逼。
才过中午,见顾言辞一个人骑着马回来,江聿被太阳晒得正犯困,恍惚看清顾言辞走近,有些纳闷:“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孟叔在裘叔家喝茶。”
“哦。”江聿把帽沿压下来,双手抱臂准备继续打瞌睡,“暖壶里有孟婶准备好的红茶。”
顾言辞站着没动,眼色沈沈打量着江聿,“知道了。”
感觉没过多久,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在自己旁边停下,江聿眼睛都没睁就猜到了是顾言辞。
因为孟婶看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不会靠近,孟豪杰会在还没走近的时候就开始扯着大嗓门讲话。
“这茶喝的有点慢啊?”江聿被太阳晒着,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
“嗯。”顾言辞在江聿旁边坐下,“刚把下午用的药准备好。”
“药?什么药?”江聿迷迷瞪瞪睁开眼。
“驱虫药,”顾言辞低头抠手指头,馀光被江聿腰际的棕色羊皮外套吸引,“孟豪杰的?”
吓得江聿一个激灵坐直,“什么?孟豪杰身上有虫子?”
他顺着顾言辞的视线落在自己搭在肚子上的羊皮外套,本能地把衣服丢地老远。
顾言辞忽然笑了,他叹了口气,“我说衣服。”
见江聿一脸惊悚,他起身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抖了抖,丢回江聿怀里。
“驱虫药是给山羊用的,”顾言辞说:“身上的衣服,穿孟豪杰的?”
江聿松了一口气,“嗯。”
“不嫌臭了?”顾言辞嘴角勾着,像是在偷笑。
江聿伸了个懒腰,“那总不能冻死我吧?早上那么冷。”
“你呛人了。”顾言辞指正,“好好说话别呛人。”
江聿笑着白了他一眼,“是!不嫌臭了!早上那么冷,我还没活够,不想被冻死。”
“这样行么?”江聿扭头看顾言辞,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
两人就这么看着开始笑,笑得江聿肚子疼。他扭过脸去,笑道:“你前边说了个驱虫药,后头紧跟着就说孟豪杰,我很难不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好吧?”
“后头我用的疑问句。”顾言辞如实说,“你没听出来?”
“你当考试呢?”江聿打了个哈欠,“知道我高考英语成绩为什么垫底吗?因为考试时间在下午三点开始,上来就是没有感情阅读的听力题,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你还指望我能在这种犯困打瞌睡的时候听出来你的疑问语气?”
顾言辞:“你高考英语考了多少?”
“115,要不然听力蒙对了几个,要么就是最后的作文多扣了几分。”江聿说:“你呢?”
顾言辞低下头,“92。”
“还行,在我们班也排在前十五里头了。”江聿仰头笑着,“毕竟像我这样全才还不书呆子的人也不多见。”
两人就这么一直坐到下午快四点,江聿好奇,“不是打针么?”
就这么坐着,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工作?
“不急。”顾言辞指了指不远处,骑着马赶羊的孟叔旁边还多了两个人,“等他们回来。”
江聿顺着顾言辞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也不怎么远,顾言辞还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靠着墙。
“你之前说你是兽医。”江聿扭过脸,看着气定神闲闭目养神的顾言辞,“这附近所有牧民家里的牲畜健康都归你管么?”
顾言辞摇头,“不。”
“你不兽医么?”江聿不自觉提高嗓音。
“是兽医。”顾言辞拖着尾音,“但请兽医给牲畜打针是要花钱的,大家能自己来的就都自己来了。”
顾言辞看了双眼怔楞迷蒙,明显不太理解能的江聿,继续跟他解释,“左邻右舍的牧民也都很热心,谁家需要帮忙喊一声就都去了,跟孟叔一块回来的那个裘叔,就是过来帮着一块给山羊打针的。说我是兽医,不过就是读了两天书,大家觉得文化水平比他们高,好跟卫生局的人沟通交涉。”
说完,江聿还聚精会神盯着顾言辞。
顾言辞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江聿突然拍着手鼓起掌来。
顾言辞:“?”
“大哥,原来你会说这么多话啊?”江聿眉眼带笑,“我还以为从我回到这开始,您就把您惜字如金的态度坚持到底呢。”
顾言辞抿嘴,扫了眼越来越靠近牧场的那群羊,单手撑地跳起来,“有毒。”
“是啊是啊,有毒!”江聿望着转身走开的顾言辞的背影,耍赖皮似的说道:“用不用扎两针消消毒啊?”
直到那抹背影进了小屋,消失在他眼睛里边,江聿才揉了揉自己还挂着笑意的脸蛋。
连绵不绝的羊叫声越来越近,打破了这一整日里的寂静。
孟叔还没回,孟豪杰倒是骑着摩托车先一步赶了回来,不知道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他进门就先找孟婶,说完两人开始一起大笑起来。
“赵志云那傻子,当时也不知道脑子想什么,骆驼都走到他后头了也不躲,”孟豪杰边走过来边说:“结果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就知道能让孟豪杰高兴的事,指定跟别人倒霉有关。
江聿嘴角勾着,顺着他问:“怎么样了?”
“骆驼口水顺着他领子口流进去了,一缕一缕的,怎么也甩不掉,”孟豪杰没由来的叹了口气,一脸惋惜,“钥匙平常给骆驼吃的是青草就好了,口水都是绿色的,想想就好笑。”
虽然想象不到孟豪杰的笑点在哪,他听着只觉得有点恶心,脏的感觉。
他毫不客气回了一句:“那祝下次骆驼吃了青草,把口水流你身上。”
“你他……”
江聿平静地看着他硬生生把还没说出口的“妈”字憋了回去,“你和他……不觉得好笑吗?!”
“口水流你身上的时候,”江聿拍了拍他肩膀,“记得喊我过去看。”
孟豪杰气冲冲踢了一脚土,然后扭头去开豁口。
羊群在靠近牧场的时候,各个飞奔回来。四百多只羊蜂拥狂奔,像一场马拉松赛跑的终点冲刺,又像大型运动会激动振奋的开幕场。
圈外的大羊奋力狂奔,牧场留家的小羊和待产母羊的叫声也此起彼伏,一浪接着一浪,有点像八点档家庭剧里,久别重逢母女相拥大哭倾诉的场景。
声音叫得他真心觉得震撼。
因为有人帮忙,大小羊分开的也比昨天快很多。把需要注射驱虫药的山羊堵进偏小的羊圈里,顾言辞把先前准备好的药拿来。
孟豪杰因为有人来帮忙,干活的时候明显不专心,一直拉着江聿说自己在赵志云家里的趣事。
“言辞!”孟叔大喊。
“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