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马牛羊听话
“你不会要打我吧?”
江聿瞥见顾言辞眼中的不屑冒着火苗,笑嘻嘻的,有点挑衅的意思。
顾言辞扫了他一眼,“懒得理你。”
“既然醒了就来吃饭吧!”孟叔推门进来。
江聿也结束了跟顾言辞之间的无声较劲。
他嘴角一扬,“好像真有点饿了。”
“能不饿吗?”孟叔带着他去东屋吃饭,“从到这边就没怎么吃东西,加上昨天折腾了大半天,要不是言辞察觉到你不对劲,把了脉才知道你是饿晕了过去,后来又给你挂了点滴这才让你缓过来的,你先还晕着呢。”
顾言辞?
那个冷漠,连个好脸都不会给人的顾言辞?
江聿顿住脚步。
回头看到那人还站在床边没动,他提高嗓音,“你不吃吗?”
顾言辞整顿好情绪,侧目望向正在等他回答的江聿。
江聿的话一直回荡在他脑海。
他开口,回答:“吃。”
别人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如果不想回答就直截了当的拒绝。
顾言辞又一次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如果挑食,这不吃那不喜欢,就是饿的轻,饿两天就什么都能吃了。
江聿真心觉得,老祖宗说的真挺有道理,比如他现在,虽然习惯改变不了,但他真觉得自己需要饱腹一顿。
比上一次吃的东西多了一半不说,江聿还拿起旁边盛满羊奶的杯子。
“孟叔。”他举起羊奶杯子,“给您添麻烦了。”
也许只是他爸给他开的一个玩笑,或许明天一觉醒来手机有了信号,他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并告知他散完了心就来接他回家。毕竟也是在娱乐圈混了三年半的人,这点都算不得挫折的岔事,完全不值得他因此而情绪低落不堪。
孟叔呵呵一笑,“不麻烦不麻烦,以后就踏踏实实住下,有什么不适应的就说,别委屈了自己。”
“嗯。”江聿微微颔首轻笑,“那我就……以羊奶代酒,敬您和孟婶一杯。”
“来来来,咱们走一个。”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江聿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把杯子往旁边的顾言辞手边推了推。
顾言辞好像没注意到,依旧自顾自低头啃着盘子里的肉。
江聿就这么看着他,等他自己看过来。
转而想想,就顾言辞这种人,估计他不开口,这人就能真当没看到装一晚上。
况且还有白天院子里他修车时候的先例摆在那儿。
“谢谢你啊。”他说。
顾言辞眸色平静扭过头,“谢我?”
“嗯。”江聿好脾气地回答,“谢谢你帮我挂点滴,没让我饿晕死过去。”
顾言辞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江聿:“???”
他说谢谢,
顾言辞他不应该,回个“不客气”吗?
察觉到江聿脸上的诧异,顾言辞内心有点犹豫,就多看了他几眼,“我说的不对?”
江聿摇头,“对。”
这真算不上呛人,顶多划分到没什么礼貌那一波。
“那你为什么那个反应?”顾言辞黑眸平静,好像是真心发出的疑问。
“我什么反应?”
江聿有点哭笑不得,当初王猛第一天上班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让他抓狂。
顾言辞说:“惊诧。”
江聿内心控制不出发出感叹,不容易啊,他什么表情反应顾言辞居然还能看出来,而且看的挺准。
孟叔和孟婶在一旁低着头憋笑,江聿情不自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夜空中的星星多到数不清,一个比一个亮。
或许以前的黑夜,空中也被这样眼花缭乱的星河布满,只是城市的高楼大厦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剩下的只有黑漆漆的压抑。
晚饭过后,江聿出了大门。
外面的风很大,他拢了拢卫衣上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双手插兜四处晃悠着,走到前天晚上他通宵坐了一夜的草地上。
无所事事了三四天,加上脚踝扭到的肿胀还没消,江聿已经感觉到惰性开始在他身上蔓延。
在外面呆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他又拖着行动不便的肿脚慢悠悠辗转回西屋。
掀开门帘进去,顾言辞正抱着一本兽医专业的书在看。
江聿一瘸一拐挪过去,“你大学学的兽医吗?”
闻声擡头,顾言辞扫了江聿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嗯。”
江聿长吁了口气,“医学生都挺不容易的吧?你大学毕业之后就没再继续往上读么?”
顾言辞头也不擡,“嗯。”
“为什么不继续读啊?”江聿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瓶自己摆放在桌上的香水,摘掉盖子闻了闻,“读个研博,以后做学术研究不是比你在草原当兽医更有前途么?”
“啪”
顾言辞很大声合上书,江聿本能惊得后撤了下身体。
顾言辞这人有点粗鲁,每次一个很正常的反应都能被他做成家暴男的举动,真怕他跟顾言辞躺一个地儿睡觉,哪个晚上顾言辞心情不好扑过来掐死他。
江聿把香水放回原位,眼睛一眨不眨跟着顾言辞看。
从没被人这么盯着,顾言辞浑身不得劲,“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我无聊啊。”江聿直截了当回答,“没网也不能刷微博玩游戏,这屋里边就咱们两个人,我总不能坐在那自言自语吧?”
说着,他就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再说,我要真大晚上坐着自言自语,会吓到你的吧?”
顾言辞脱掉外套,里边只穿了件白色背心,露出他健硕手臂,肌肤在灯光下隐隐泛着冷白光泽,脖子的衣领处好似一条明显的分界线,脖子往上的肌肤被风吹日晒的发黑红,锁骨往下有衣物的遮挡,保留着和身体一个冷白皮色系的肌肤。
他身材高大挺拔,肩宽腰细双腿修长,肌肉不似着迷於健身的人那么油腻,身体上的每一条肌肉线条都那么恰到好处。
江聿看着,不禁吞了口口水。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人挺适合做私人健身教练的。
“你随便说。”顾言辞面色平静,“能吓到我的人还没出生。”
江聿不禁挑了下眉,口气倒是不小。
他饶有兴致地跟着顾言辞看,看他走出西屋去洗漱,又瞧见他洗漱完回来,换掉身上的长裤穿了件短裤上床。
顾言辞从他身边经过,直至最后躺在床上,右手自然枕於头下的时候,江聿才发现他红肿有大片擦伤的胳膊肘,一时惊呼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胳膊为什么也蹭得这么严重?!”
床上的人淡定躺着,给了他一个关爱白痴的眼神。
江聿甚至忘了自己腿脚的伤多严重,一弹一跳到床边,“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嗯。”顾言辞闭上眼睛,“自己会好。”
“再怎么不管也得简单消个毒吧?不会感染吗?”
江聿光是看着他胳膊肘就觉得疼,还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都说医不自医,但你是兽医,兽医也不能给自己看病吗?”
“那你看我像什么动物?”顾言辞问。
江聿怔住,“什么?”
顾言辞觉得他脑袋里头少点什么东西,似笑非笑地扫了眼纯良无害丶因为一个他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的伤口而大惊小怪的富家公子哥。
“你身上的伤都是我打理的。”顾言辞说,“然后我是兽医。”
江聿嘴角一勾,听出他话里的嘲讽,踢掉左脚踩着的鞋坐在床边,借着腰力和臂力,一个旋身上了床。
他轻笑道:“你这拐着弯骂人的技术太low了。”
江聿满目傲娇恣意,眉目微挑,像是从未被笼子锁起的自由翺翔的鸟儿。
“娱乐圈都是群什么神头鬼马,在那种人堆儿里混,要真听不出来什么是好话什么是假话,我能混到现在这个地步?”把毯子拉开盖在身上,江聿感叹,“尤其是某些颁奖典礼后台,认不认识的人见了面就热情似火地打招呼。”
-哎呀亲爱的我好想你啊!
-宝贝儿最近怎么又瘦了?
-你的鞋子好漂亮哦!
-跟你男朋友快结婚了吧?请柬记得发我哦!
江聿每说一个,就配合着做作地动作表演一下。
顾言辞瞧着他自言自语说得津津乐道,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
“我可最喜欢这种场合了,我拿奖的电影都没颁奖典礼的后台有意思,川剧变脸都没他们的脸变得快。”
自己叽叽喳喳说了这么久,旁边的人一个反应都没有。
江聿自知无趣抿了抿唇,然后闭嘴。
“你胳膊上的伤,真不处理一下啊?”他侧身看向一旁无动於衷的人。
顾言辞闭着眼睛,“嗯。”
“话说,”江聿忽然来了兴趣,“你是兽医,那你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不会把我当成那些牛马羊吧?”
江聿侧着脸等着对方回答。
他有些感慨,这个放眼望去连个人影都不好找的大草原,才不到一周就激发了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的话痨潜质。
“不会。”
顾言辞回答的十分坚定。
“嘿嘿~”江聿嘴角一扬,“是吧?我觉得也不可能啊,这点职业素养还是……”
“你比牛马羊听话。”顾言辞如实回答。
江聿:“……”
要知道在圈里,谁上热搜的时候带上他名字,那何止锦上添花,怎么着也得在热搜上挂半个月。
可现在他居然被旁边这个人拿来跟牛马羊这些动物比。
嗯,
他还比赢了。
然而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江聿百般无聊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自拍镜头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旁边的人眸色略带疑惑,但还是回了他无聊的问题,“江聿。”
“江聿是谁?”他又问,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顾言辞回答,“你。”
他只觉得眼睛发酸,镜头里的自己眼角开始泛起雾气。江聿别过头,背对着顾言辞,声音带着哭腔,“江聿是娱乐圈的当红顶流。”
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会各种各样的乐器,是选秀冠军出道,是进圈时间最短拿到影帝奖项的青年演员,是会唱歌会跳舞,粉丝无数代言满天飞男艺人。所有的人都期待跟他有合作,所有他出演的电视剧二次三次招商都轻而易举。
他在星光璀璨中站立,比星光更耀眼。
可惜这一切,莫名其妙就变了。
耍大牌丶不尊重女生丶假唱丶划水丶一个小伤口就喊着去医院……
当满天星光暗淡无光坠落下来,猝不及防砸在他身上,他躲不开,任由流言蜚语肆意攻击,可又不见一丝肌肤损害。到最后,他反倒成了那个夸大事实博取同情的那个讨厌鬼。
顾言辞听到抽泣声,不禁眉头紧皱。
他深思苦想也没想出自己刚才有那句话说的不对。
他叫江聿没错。
江聿就是江聿。
没什么毛病。
“你在哭吗?”顾言辞从床上坐起来。
听到有人关心,江聿的抽泣声越来越大,连带着身体也一颤一颤的,“谁……谁哭了?”
江聿胡乱抹了抹泪,“我这是眼睛在流口水。”
鼻炎就这点不好,还没正儿八经大哭,鼻涕倒先来凑热闹了。虽然顾言辞好像真的不知道他是大明星江聿,但江聿还是丢不掉自己身上的偶像包袱。
他趴起来,一瘸一拐跳到桌子旁,抽了张纸巾擦鼻涕。
收拾干净自己,又重新爬上床。
见顾言辞一眨不眨打量着他,江聿有点不好意思被人盯着刚哭完的自己看,“看什么?”
顾言辞摇头。
原来眼睛流口水就是哭。
嗯。
跟刚出生的羊崽差不多,娇滴滴又软绵绵的。
关了灯。
顾言辞每天都很累,回来吃了饭基本上只要身体沾到床就能睡着,然后睡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自动醒来,然后再接着睡,个把小时个把小时的睡。
像现在这样,跟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景。
一次也没有。
“你从小生活在草原吗?”
就在顾言辞就要睡着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声。
刚刚袭来的困意不到一秒就没了,顾言辞回答:“不是。”
“那你小时候在哪里长大呀?”江聿又问。
黑夜中,顾言辞缓缓睁开眼睛,那些不好的回忆如万斤重乌云,看着他阴森森笑着,“这个问题……”
“我不想回答。”
不想说,不想提。
只是说出来,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心头的乌云被背后的月光击败,月牙儿高高悬挂在眼前,仿佛在告诉他:即使没有太阳在,这个夜晚也是晴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