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味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引馔注》阅后即焚,万不可再让第三个人知晓。
李荀月看得慢,还饶有兴趣地在各处做了批注。
为了掩人耳目,她甚至还将写着“引馔注”三字的扉页撕去,换上了自己亲笔撰写的《霸道世子俏佳人》片段。
一看就不正经。
谁能想到,不正经的书吸引了不正经的人。
堂堂世子爷,夜探姑娘闺房,偷看别人的话本子,还有没有一点素质了?
显然,谢旻的字典里没有“素质”两字。
他又翻了两页,淡淡说道,“窥探记录皇家秘辛,这是大罪。”
那你还翻这么快!
李荀月微微一笑,“诶呀,世子您有所不知。我家祖上在宫中做御厨,这些都是他们的笔记,服务行业嘛,都要先了解客户喜好,才能做得更到位。”
“这两天收拾东西,这本老古董才重新面世,您放心,我一个字儿也没看,马上销毁!”
谢旻“哦”了一声,“上面的注脚墨迹很新,不是你写的,那就是鬼写的了。”
你看我信不信?
李荀月讪笑一声,凑上前去热情地为谢旻倒了杯茶,“世子您真是幽默。”
“对了,还没有恭喜世子终于沉冤得雪,洗脱残害百姓的罪名。”
彩虹屁,她张嘴就来,“世子面冷心热,一心为民,真令人敬佩!”
谢旻斜晲她一眼,“恭喜我什么?恭喜我被太子当成了靶子,差点被暗杀?”
夭寿哦,她听到了什么?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他们皇家斗争?
你和太子的梁子早就有了哦,跟我无关哦。
李荀月搓了搓手,毫不心虚地说道,“世子,您看现在这个时辰呢,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谢旻无意搭理他,继续翻看着《引馔注》,一边看一边举起杯盏,却在凉茶快要入口的一瞬间猛然停住。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李荀月心中一沉。
这个人,太敏锐了。
她在里面放了无色无味的蒙汗药,想要先放倒谢旻,而后向薛方慈讨一副失忆的药汤。
让他把今晚忘个干干净净。
“放什么?这不是普通的桂花茶吗?”李荀月歪着头,眼神无辜地望着他。
谢旻似笑非笑,“是么?要不你喝了试试?”
李荀月眨了眨眼,“好呀。”
试试就逝世。
凉茶带着桂花的香甜,顺着她的舌腔缓缓滑入,也就在那一瞬间,李荀月突然两眼一黑,身子朝谢旻的方向斜斜倒去。
鼻尖拂过清新的雪松香。
谢旻一个闪身,只听“咚——”的一声,李荀月重重摔到地上。
谢!旻!
杀千刀的,你就没有一点怜香惜玉吗!
谢旻拂了拂衣袖,淡淡一笑,“霸道世子俏佳人?原来你对我竟然是这种想法。”
它娘的谁对你是那种想法啊!
……
“月儿!”
“月丫头!”
“月姐姐!”
三声呼唤后,李荀月抬起沉重的眼皮。
“我早说了死不了。”
是谁说话这么欠揍,哦,原来是薛方慈薛大医生啊。
“你说你好端端的,给自己下蒙汗药做什么?”薛方慈收起药箱,朝李十味挤了挤眼睛,“说好了送我一壶二十年的女儿红的。”
李十味不自在地望了望天,“要不你再等三年?那壶女儿红是月丫头出生那年埋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薛方慈翻了个白眼,“行了我走了,你不请我喝女儿红,外面有的是人排队请我喝!”
李十味欲言又止,“可能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来人了。当年那件事……”
“我能跑得了第一次,就能跑得了第二次。”薛方慈打断了他,“今朝有酒今朝醉,别总被前尘往事困住。”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转身问李荀月,“姓谢那小子,是长公主的儿子?你可知他生辰?”
李荀月摇摇头。
薛方慈没再多问,只嘱托她,“你还是离他远些吧,这人没准是个祸害。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李荀月弯起嘴角,“医圣,我第一次觉得你说话真好听。”
薛方慈:……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屋内重回寂静。
李荀月这才从枕头下抽出一封信,打开后细细读起来。
“《霸道世子俏佳人》一书,我借走了。你我不是同路人,望你断了念头。后会无期。”
“借”?
都后会无期了你管这叫“借”?
李荀月懊恼地撕碎了信纸。
《引馔注》里记载了大梁皇室的饮食要点,喜好和忌讳,倘若被有些人利用,恐怕会有滔天大祸。
尤其是落在谢旻的手中。
从这次寿县瘟疫开始,谢旻和太子萧淳的斗争从暗潮渐渐浮出水面。
《引馔注》,会将她们一家也卷入风波吗?
李荀月思考再三,还是将此事与李十味说明了。
原以为老头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他却出奇地平静。
“《引馔注》只是一本祖传的饮食纲要,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月丫头,你有时候过于谨慎了。”
李荀月不解,“可是外祖父,您之前对皇宫讳莫如深,也不允许其他人知晓《引馔注》……如今谢旻拿了这东西,恐怕后患无穷。”
李十味长叹一口气,“谢世子是个好人,他不会为难我们的。”
李荀月有些惊讶。
好人?
李十味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夸谢旻是好人的人吧?
“我自小在宫中长大,见识过很多种人。有的人满口仁义道德,脚下却踩着百姓和无辜者的血肉。有的人行事狂肆恶名昭著,却一腔赤诚为民筹谋。”
“深受爱戴的未必是好人,遭受攻讦的未必是恶人。”
李荀月有些恍惚。
她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差点被忽略的小事。
疫者入了疫所之后,家中所有物件都要用苍术熏染消毒,所有活物都要送至屠宰场等着宰杀。
安乐坊中有孩童担心家中爱犬遭难,夜半哭泣,恰好吵醒了谢旻。
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谁知他在听闻孩童哭泣的原因后,半夜跑去屠宰场偷回了小狗。
崔士商笑他,“堂堂世子,竟然半夜偷鸡摸狗。”
谢旻不以为意,“如果有人敢这么对我的小十三,我可不是打晕他这么简单了。”
翌日,县衙下令,疫者家中活物不再送去屠宰场宰杀,而是一并寄养在后山的驯兽场,由官差负责照看。
是谁逼着徐大海颁布这条规定的,可想而知。
李十味为自己倒了杯酒,继续说道,“担心那么多也没用!薛方慈说得对,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要因为过去和未来而烦恼!”
“您这么说,我就不担心了!”
一块石头落地,李荀月心中释然,又过起了忙忙碌碌的日子。
食为天的宏图伟业徐徐铺展,直到三月后一场意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