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挣扎的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天机一番,笑道:“老友,那就再见了。我此生从未想过,陪我最后一程的竟是一个糟老头子,真是时也命也!
朕好久没见过雷霆环绕的奇景了,不过你再显显神通,让老夫再看一遍?先说好,不要说什么听不懂的鬼蜮咒语,说些能听懂的,大声些,就当是为我送行了!”
天机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的说道:“还有一日呢。”
李世民洒脱的笑道:“还有多长时间,我比你清楚,别说一日,就是两日三日,我也能忍得,可是我真的不想忍了,我一向怕痛,你是知道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实在没有什么可留恋了。”
“依你便是!”
“那你慢些说,大声点,我去外面看看奇景!”
天机看着远去的李世民,突然间觉得索然无味,自已这一世几乎都与此人在一起度过了,特别是他婆娘去后,说是二人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两个积年老鬼,互相依偎着抱团取暖,转眼已经一十三载。他孤独,他也孤独。一个冷了人情,一个忍了世故,不外如是。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耳边传来雷霆的轰鸣,天机感觉似乎连这巨响都带着几分温柔,浑不似往日的焦躁与歇斯底里。
李世民费力的走上外殿的台阶,看着前方钢铁林立的闪电矩阵,目光中却闪现出一丝痴迷:“观音婢,是你来接朕了吗?我未曾忘记你的嘱托,今日是承乾登基的日子,是朕亲自扶上去的,朕从未食言过。无论是任何人,朕都不曾食言!你为朕骄傲吗?”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天机的声音即便是在这雷霆环绕中,仍清晰的传入李世民的耳中。
“好词呀,这老东西,竟然藏私,真是不为人子,我竟从没听过,该打!”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正了正衣冠,回头望了望太极宫,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而跃……
天机陡然闻到一股焦香,抽了抽鼻子,嘴里嘟囔道:“这厮果然是胡人,去了熏香,果然是一股小茴香味。”
调侃罢,挣扎着俯下身子,长跪不起,却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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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二十三年腊月初一,这一日京城震动不已,不仅是禅让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晚间更是传来噩耗。
据悉,是夜子时,雷霆大作,这本也不算什么,皇宫内禁中时不时的招惹雷霆已然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不同的是,陛下却随着这道雷霆一同而去,驾鹤西游。
长安城中不少人都信誓旦旦的说道:那雷霆中分明有一道五彩神车,飞跃九霄,载着陛下一同而返,陛下果真是星君下凡,此刻在凡间游玩腻了,此刻不过是回家去了。
同时亦有流言传出,此次禅让必定是太子阴谋所致,甫一登位,就着急忙慌的弑杀君父,以求权位稳固,只是这类流言大多被人嗤之以鼻。
你家搞个阴谋诡计还能让老天给你敲边鼓?那也别自称天子了,干脆换个名号叫天父算了。
李承乾看着地上残存的明黄衣料,颤抖的捧在怀中,他实在想不到父皇为何如此决绝,往日里的那些小心思浑然不见,麻木的心里除了空虚,再找不到第二种情绪。
他迷茫的看向虚空,此刻他不再关心什么皇位、权势以及其他可笑的种种展望。
回顾四周,李承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至此,他再也没有父亲了!
一时间悲从心头起,竟跪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
天机沉默的走出暗室,抬手将一个箱子默默的放在李承乾的身边,施了一个臣礼,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
“师父,父皇他为何至此呀!是徒儿惹恼了父皇吗?”
天机没有回头,挥挥手,说道:“那箱子里有你父皇遗留的东西,你自已看吧,老夫此刻没有兴趣多说什么,再见了。”
李承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转身将箱子也拢入怀中,仿佛这才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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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缟素,大雪未临之冬,长安已然陷入了一片雪白。即便皇帝再如何规劝,说是父皇遗旨,全城缟素三日便可,其余可自行安居乐业。
可长安人不听,依旧缟素如初,每日焚香不断,日日祷告上苍,好像这样才能寄托自已的哀思。
各地的使节也纷纷进京,表达了想要祭奠天可汗的愿望。可在鸿胪寺这里就被卡住了,言称陛下乃是根正苗红的汉家苗裔,生时自是万族之天可汗,离世之后还是让先皇安宁些吧,我等汉人的香火足矣,就不要参杂异域尘埃了。
各地的离奇野史也被人们自发的销毁,什么鲜卑出身,胡风肆虐之类的史料杂记,统统被人们愤怒的付之一炬。什么狗屁野史!贞观帝乃是正统的汉家苗裔,是道祖李耳传下来的正统血脉,才不是胡人那等腌臜货色。
或许有些政治不正确,可大唐治下朴素的汉民,只能以这种蛮横的手段,来证明自已对贞观大帝的认同,我们才是一家人!
陛下驾崩七日后,宫里终于传出消息,朝中重臣与新皇一起确立了先皇的谥号:大唐文皇帝,庙号唐太宗,下旨葬于昭陵。
于是长安城中一时间花圈纸色竟供不应求,半日间,城中所有的纸色店里的所有东西竟全部售罄。
长安赶往昭陵的路途中,人群络绎不绝,竟是生生的走出来一条十余步宽的坦途出来。
李泰呆滞的看着往来人群,机械的不停回礼,场面意外的和谐自然,仿佛农家寻常白事一般。只是昭陵外一片纸扎海洋,显得格外壮阔,不似人间。
高阳公主与新城公主失了魂一般的献过祭礼之后,不顾旁人的劝阻,也一同跪在李泰的身边,对着往来的升斗小民磕头回礼。
“殿下、公主,你们快快起来吧,于礼不合的。这等做派像什么样子?此地自有礼部打理,几位贵人还是赶快回去歇息吧。皇子殿下,您都瘦了一大圈了,这般不吃不喝的,怎生能熬的住?还是快快回家吧,想必太宗皇帝在天之灵,也不忍见您如此憔悴的。”
李泰看着劝阻的小官说道:“陛下尚且能停朝七日,兀自跪在灵前守过头七,我为何不能?至于我两位妹妹,你不用管了,稍后我自会派人送二人回家。
我只是想在此处静静,尔等莫要烦我!此地来人都是我父皇的子民,民间祭奠尚且有孝子贤孙回礼,我父皇凭什么不能有?我撑不住了,自会换我儿子李欣过来,不需你管!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