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法律上还是夫妻,兮尔也要装得有情有义一点,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过来陪洛承宽。
到了第三个月,洛承宽拆掉了身上的大部分仪器,转入普通病房,不再是危重症,但是,仍像个被封印的嗜睡者,一直陷在他的美梦里,眼皮相黏,就连眼珠也探测不到多少转动。
他的床头摆着很多荣誉称号,他得到了无数机关的褒奖,他以后的孩子,听说中考可以加分。
钟检和一些公检法领导都经常来看望他。他立了好大的功,那么多坏人因他落网,他拔掉的是一颗年深日久的大毒瘤。
李啸龙死后,底下的团伙招供了一切,该判的判,法律的制裁永远都不会迟到。铜蛇庄在港城和岭城纵横叱咤四十余年,还是邪不压正,“桃李”双双衰落,化为了历史云烟。
替李啸龙运毒的光船国际公司,这一次也被卷进来了,难逃法网。钟检经过深入搜证,确认了光船国际公司曾参与人口贩卖运输。
就是这个组织在1997年拐骗了洛承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洛承宽也算是亲自做了一次推手,了结了他们。
闵一玫也是其中一个被拐卖的小女孩,盐镇那场围剿后,她全身中弹,抢救了很多天,救回来了,一审宣判死缓。
前几天,她出庭指认光船国际的胡总时,在法庭上情绪冲动,仇杀被告。
二审改判死刑,将在年底执行。
年底——
好像很多东西,都会在一年的最末,告一个段落,再往后就过了期。
最近,兮尔每个星期都会收到佛罗里达唱片公司的邮件,问她家人的病好点了吗?他们说会等她到年底,希望她好好考虑一下,是否回去接受聘用。
邮件里有合同和聘书,只要她一签字,她就是他们重金挖来的音乐监制。
他们的措辞很诚恳,以最优美的词汇赞赏她惊人的才华,也暗示了对于手指受伤的她来说,这个offer是她职业生涯中非常难得的机遇。
这是双赢。
见她有些犹豫不决,他们还发来了她回国之前在佛罗里达的录音棚创作的几首曲子,已经被演奏师灌录成了Demo。
兮尔放出来听听,还真不错。她一来病房,就循环给洛承宽听,虽然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至少她还可以孤芳自赏。
隔壁床的病人、家属和护工也都被她圈了粉,掌声不息。
这是她掏出心魂写的曲子,洛承宽就活在这些音符里。她由衷觉得自己确实是干这个的料,她依然有傲起来的资本,不该浪费余生,应该好好施展自己的抱负。
她告诉唱片公司的老板,她家人的病恢复得挺好的,不是特别需要她了。
这确实不是假话,虽然父亲刚下手术台就经历了那么一场恶战,对身心都是双重暴击,但事实上,术后各项指标是看得见的,还比较优秀。又做了一期化疗,排异反应不严重,医生说接下来只要在家悉心调养,问题不大。
作为女儿,她其实也不必时刻陪着,为此影响一生的事业。
那么洛承宽呢?他还需要她吗?
医生并没有说过她的存在会让洛承宽更容易醒来,在医学上这是无法预测的事。
父亲找她聊了一次,希望她遵从自己的心,说来说去,她不欠阿宽的,也没有义务守着这个“丈夫”到地老天荒,家里人一定会把阿宽照顾得很好。如果她真想回佛罗里达工作,就不要委屈自己。
兮尔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平时替洛承宽擦脸洗手的时候,也抽空看看机票。
临近年底,机票是越来越贵,每天都有涨幅,朋友们劝她趁早预订,至少得提前20来天吧。
可是兮尔一直没下手,说还想找找别的薅羊毛方式。她天天鼓捣,也就这么拖了下去,啥都没买着。
最后,还是海汐的一个朋友,说可以借她航空公司金卡,能抢到飞M国的低价机票,他自己前两天刚买了飞加州的,价位很适中。
“那多不好意思啊。”兮尔客气道,也没有去接。
这个男的据说是海汐在港城读研时期的一个学长,因为项目的关系,正好在岭城出差,听闻海汐妈妈遇害,被卡车碾压了,当即赶来医院,帮着处理善后。
很多医生护士都当他是海汐的男朋友,海汐也没否认。
那段日子,海汐极度阴郁和破碎,话都很少说,起初也叫过他回去,但他都当耳边风,她就没精力一再重复。
傅轾轩也没办法对这人表露什么敌意,都这个时候了,自己不可能为了一点感情的事就和海汐去较真,只是一反常态地沉默,尽心尽力地为海汐帮手。
傅轾轩明显比学长更擅长医院里的各种手续,更懂怎么跟医生护士高效沟通,他对生老病死的场景,实在太熟悉了。医院里的人都认得他,知道他是生病的傅董的儿子,知道他是卧底英雄洛承宽的妻弟。
可从来没有人误会过他是海汐的男朋友,没有人那么称呼他。
没有。
他和海汐一直没谈论过彼此的关系了,虽然那天在她出租屋睡了一晚,她在他怀里是那么的柔韧服帖,他几乎以为第二天就可以搬过来,每天睁眼闭眼她都在那里,彼此的烧伤叠在一块儿……可事实上,她什么承诺也没给他,他什么都没捉住,就像各取所需的一夜情,天亮后就不会主动联系了。
现在她妈妈又出事了……任何时候,沾上了他们傅家,就是厄运……海汐也会这么想的吧。
夜深人静,傅轾轩从医务科回来,看到海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睡着了,她的学长脱下外套,走过去为她轻轻盖上。
大概过了半小时,学长去消防通道打了个电话,傅轾轩正好倚在楼梯口闭目养神,手里拿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放在鼻子下面。
学长没有发现他,交代了几句项目的事就挂了,傅轾轩隐在黑暗里,叫住他,“留步。”
学长转过身,看清是他。
傅轾轩两臂攥着冰冷的楼梯扶手,撑了一下站僵的身体,“她睡着了?睡得好吗?”
学长答道,“还可以。”
“她好几天没合眼了。”傅轾轩扯松领口,烟叼在嘴上,“出事的前天晚上,我和她在一起,我翻来覆去,吵得她没睡好,她住的地方空调不行,热死了……她这个人看上去挺能吃苦的,但她其实有公主病,你发没发现?”
学长闻言,脸色微变,原本礼节性扬起的嘴边,浮出一抹讥嘲。
“你想说什么。”
“对了,你是那天晚上到的岭城吗?”傅轾轩随口道,“我都听到你跟她视频了。”
学长并不激动,“看来你很尊重她,偷听她视频,还背后说她,把她当炫耀的资本么。”
“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你了解她吗?”傅轾轩透过消防通道半开的铁门,窥见长椅上海汐的半张睡颜,然后眼睛弯出一点笑意,“我喜欢她十年了。”
“这十年你有长进么。”学长的语调带着一丝优越,“如果她不是对你灰了心,怎么会走?我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过去,不在乎她和你有什么,你只能回头数着年份,旧事重提假装她属于你,而我要的是她的未来。”
傅轾轩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没有点烟,只是看着一闪而过的蓝色火苗,突然问,“那你愿意为她烧伤吗?”
学长愣了片刻,眼神移到这个年轻男人的领口,侧后部的疤痕非常明显,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自以为是的自虐从来都是幼稚的。
学长说着漂亮的答案,“为她烧伤不是爱,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也负责让她不受无关的人打扰,才是我的爱。”
“嗯,你不愿意。”傅轾轩替他下了一个结论,沾着楼道灰的手揉了下自己的脸颊,“也是,为她做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挺傻X的。”
“那你适可而止吧。”
“你知不知道她烧伤是因为我?”傅轾轩终于看到学长尊容一裂。
学长轻鄙道,“如果我是你,我会趁早消失在她面前,别提醒她想起那些痛苦!”
“不,我反正不会走的。”傅轾轩说,“我永远不会躲,我给她选择啊,她跑去国外,我就给她时间,我可以让她远离我,但我会一直在这里,因为我知道,她无论如何还是会回来!”
“她回来,是因为想她妈妈了。”学长言简意赅,“不是因为你。”
“如果她肯为我留下来呢?”
“好,我也给她选择,她想陪家人,我都理解,但我也明白,她在学业上是有进取心的!去加州读博的机会很宝贵,我会极力促成这件事,等到她把家人安顿好,或者,最坏的情况……她妈妈没能熬过去,我都希望她能考虑来加州,和我一起!”
“别拿她妈说事!”傅轾轩眼神骤冷,“她妈妈当然会好好的。”
“我们都要理智地规划自己的人生。”学长面色严肃,“我只是在说一种可能性……在没有她妈妈的前提下,她不应该留在岭城,断送前程!”
也许是为了呼应他的话,监护室的紧急铃尖叫响起,病人突发状况!
医生护士都往那边赶。学长马上和傅轾轩一起跑了过去……
傅轾轩冲进门里的时候,突然觉得学长说的也有道理。闵心阿姨不在了,海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岭城,一去不回。
海汐就是这样的啊,从来不会为了他,有丝毫的偏航。
他早该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