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8月柏林
乳白色的高大建筑拔地而起，层层堆叠的巨石之上，一面血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黑夜为这巨兽一般的建筑群笼罩上一丝沉重的气息，强光穿透黑暗，打在建筑物和那面红旗上，竟为它添上了一份英雄式的悲壮
侧过头来看着大使馆顶端的那面红旗，凯瑟琳的双眼就像是被那片耀眼的红色深深吸引住了一般
直到它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才默默低下头来，将视线投向前方
夜幕之下，背着枪的苏联卫兵检查着他们的证件，为他们拉开铁门
车子缓缓朝着正门开去，而那儿已经预先为这些尊贵的人们铺好了红毯
三三两两的人们站在门前，有些执着香烟，有些执着高脚杯，可面上却无一不挂着笑意
穿西装的，穿军装的，帝国的，苏联的，全都混在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奇异的图谱
侍者为两人拉开车门，小心地牵着她下车
站在门前，她抬头看着面前大厅里宏伟的斯大林肖像
镀金的画框里，他坚毅的眼神仿佛能射出火焰，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被淬炼过的钢铁一般雄武
“在看什么呢”，约阿希姆站在她身侧问道
“没什么”，挽上他的臂弯，她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今天她穿的是一条一字肩深红色长裙，戴着真丝制成的手套
印象里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穿了，甚至今天的这身装扮还是安娜临时为她想的，因为她自己似乎已经丧失了对这类着装问题进行思考的能力
也许是她早已习惯了乡间无人侵扰又远离繁杂社交文化的生活，眼前穿的花团锦簇的人们竟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她不知道他们是谁，可他们却都和自己问着安，祝贺着他们订婚
若非约阿希姆在一旁为她小心地挡下那些逢迎，她真不知道今天的一切该怎么收场
今日来赴宴的宾，似乎大多都是军中人士，还有一小部分政
她眼神草草地略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急切地寻找着任何一张自己曾经见过的颜面
到底是她临场的心态变了，变得谨小慎微了，她竟觉得自己此时所有的安全感都只是来自身旁这个让她心安的男子，而并非她自己
当初那个昂首阔步的冯·巴尔曼小姐，似乎离自己而去了
站在他身旁，伪装出一个又一个累人的笑意，让她只觉得自己身不由己
她的身体只是为了那个头衔存在，未来的科赫夫人，而并非她自己
是这个身份要求她做戏，而并非她自己
又一次迎上一对国防军军官夫妇，她趁着约阿希姆问安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溜向了一旁
这苏联大使馆装饰得颇为简朴却十分恢弘大气，即便有了这欢腾的气氛，也还是掩盖不去这地方自带的压抑沉重
只一秒，她的眸子顺着大理石柱向下滑着，和一双眸子对上了
希姆莱
霎时间，她噎住了气
眼前的这个人，和过去的她有太多纠葛了
他那身黑衣和那副小圆眼镜，就像是撒旦临世一样
她依稀记不得自己上次见到这个令人胆颤的男人是在什么时候了，也许甚至是在她回慕尼黑过圣诞节之前
但每次见到她，她总是感到十分的不自在，不管多久都是
有些慌张地重新把视线挪回面前的军官夫妇，她抱歉地笑着，详装仔细听着他们的交谈
等和那对夫妇的攀谈终于结束，她感到自己的苹果肌僵了几分
天啊，她太需要新鲜的空气和一个舒适的环境了，这儿的每分每秒都只让她感到闭塞和不自在
机敏地瞟见一旁的露天阳台，她刚想带约阿希姆朝左走，却迎面碰上了希姆莱
“凯瑟琳小姐，科赫上尉”，他还是那副标准的笑颜，“好久不见”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真高兴能在这儿遇见您”，她滴水不漏地回着
“啊呀真抱歉你们的订婚仪式我没能来，真是太可惜了”
“没能照顾到您的时间安排，是我们的失误”，约阿希姆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不高的男人，还有他那身墨黑的制服
“气了”，他眼中赫然亮起了几分笑意，突然伸长了左手，朝两人的身后挥了挥，“席格德”
他眼中不明所以的喜意让两人看了皆是一呆，碍于颜面却只能耐着性子等着那位所谓的席格德过来
一进门，弗雷德里希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希姆莱
他并不那么急于去和自己的这位上级打招呼，好在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的席格德也有些晕头转向的
她不是柏林核心社交圈的一员，又怎会对这类觥筹交错云锦香衣的盛大场面感到熟悉呢
优哉游哉地为自己取来一杯酒，他看着希姆莱慢慢走向了两个人
等他看清他真正的去处，眼中的厉光却猛地顿住了
眼鼻唇，金发，身段，她依旧是那么的美，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还有她身旁的那个男人，他看着他们的双臂紧紧挽在一起，只觉得内心猛地一酸
曾几何时，那个位置是专属于他的，但现在他却只能…
无声地瞟了一旁仍在东张西望的席格德一眼，他默默地喝下一口酒，感受着炽热的酒液划过他的喉咙
他想去见她，却又不想见她
他想像曾经那样，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那双迷人的绿眼睛
可他也着实害怕，当自己站在她的面前时，会流落出什么神情
受伤，落寞，悔恨，愤怒，亦或是冷漠
那么她呢？
当他向她介绍起席格德时，她又会作何反应
落落大方地接受吗，还是也会像他一样，心中泛起酸涩的涟漪？
这一回，他巴不得她心痛，心酸，心痛，甚至心悸
若是她还会舍得为他做出反应，这至少证明她没有完全忘记自己，证明自己在她的心里也存在过
他不希望她可怜他，他只希望自己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她面前
这一刻，他甚至羡慕起希姆莱
就因为他还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看着她那双夺人心魂的眼睛，说着最家常便饭的话
可怜他做不到
“看”，席格德突然晃了晃他的手臂，“是希姆莱先生，我们过去看看吧”
还没等他的大脑做出反应，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挤出了一个字，“好”
眼神快速划向希姆莱的方向，不知何时，他竟朝着他们的方向挥着手，而他自己的身子也被席格德带着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他离那袭红裙越来越近了
努力控制着呼吸，一下，两下，他感到身旁一切时间的流逝都变慢了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他走过那袭红裙
最后一个回头，就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就这么难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