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2月慕尼黑/柏林
细细读完纸张上的最后一个字母,冯·巴尔曼先生直接将他们捏作了一团
“这些都是真的吗”,他喘着粗气,面庞涨的通红,凝神抬头看向妻子
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那个冯·路滕伯格,此刻他也不愿相信温迪戈的‘一面之词’
冯·巴尔曼夫人缓缓在他身旁坐下,拢着他的肩,她轻抚他的背脊,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卡特打算什么时候回柏林”,他努力放缓自己的呼吸频率,双眼直视着窗外摇曳的黑色树影
“三天内”,她看着他紧紧皱起的眉头和仍在充血的面颊
“足够了”,他低声喃喃,侧脸线条刚硬得像座石膏雕塑,“她人呢”
“估计没多久就要就寝了”,她有些焦急地握紧他的双手,“鲁道夫,她不必知道这些”
“露易丝,难道你还有什么能把她留在慕尼黑的借口吗”,他镇定地看向她
听着他的话,她就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默不作声
“既然你留不住她,那就只能让他走”,他自顾自地低声说着,看向窗外,“或者让她订婚,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了,约亨也好,其他人也罢”
“鲁道夫,这怎么行”,她本认真听着,突然一脸愠怒地看向他,“你就准备这么草草决定她的终身大事吗”
“想和我们联姻的家族多了去了,我敢保证任何一个都比这家伙好”,他捡起被自己扔在沙发上的纸球,把它拧得更紧了些
她看向他手中不成样子的纸球,没有说话
她总是想着所有婚姻的基础都该是爱情,但到底是她太天真了
因为她被上天眷顾遇到了鲁道夫,一个爱她的人,所以她现在还是如此天真地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延续这份幸运
可这无疑是行不通的…
这么多家族的男女婚事,你还看得不够清吗
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的,又有多少人被迫和自己的真爱就此陌路
一切都只是利益和交易,所有人都是黑白棋盘上的旗子罢了
但就算丈夫的话语有多么尖锐辛辣,她也不得不同意
的确,任何人都会比那混蛋好
想着,她又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兀自跳了起来,引得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可身旁的人却突然起身,把她吓得身子一抖
看着他踱步走向一旁的电话,拿起听筒
“让豪斯过来一趟…是的,冯·巴尔曼庄园…现在,立刻马上…嗯,我等着他”
他挂掉了电话,重新走回沙发坐下
“你让豪斯来干什么”,她有些不解
“上双重保险”,他眼中闪着锐利的光,“我明天一早就亲自给科赫将军通电话”
她看出了他的意图,整个人一时有些木然,却什么都没说
自从卡特刺伤约亨之后,她和玛德琳就没有联系过了
想到那日约亨离开时决绝的背影,她喉头一窒
这叫他如何才能接纳卡特呢?即便是用家族的名义成全了这段婚姻,心里的伤是不会这么快痊愈的…
“好了,快去睡吧,这风暴一时半会还不会消停呢”,他将她扶起身,“你今天状态不佳,更需要早些休息了”
并肩走进寝房,两人紧握着手
“那你呢”,她整个人平躺在床榻上,有些担心地问道
“和豪斯商量完就来”,他为她挑开额前遮蔽视线的碎发,“别等我了,睡吧”
在她额头烙下一个吻,他起身将大灯熄灭,“晚安”
“晚安”,轻轻合上了寝房的门,他叹了口气
豪斯来的很急,他不明白老爷怎么会在大晚上把他喊来,来不及多想,他只好冒着狂风暴雨赶过来
他是颇受冯·巴尔曼家信赖的律师,从很早开始就跟随在冯·巴尔曼先生身侧,为他处理生意场上的大小事务
但就算是他,也鲜少来到这座山间大宅,更别提在如此大雨滂沱的夜晚了
仆从取过他手中的伞,伞尖滴着连珠似的雨水,打在大理石地面上
“老爷已经在书房里等您了”,他恭敬地说
豪斯点了点头,接过仆从手中的毛巾,仔细擦拭着皮质公文包上的雨水
敲了敲书房的门,豪斯走了进去
书房里只开着一半的灯,仅足以照亮主桌附近的一小块区域,一旁的书架都隐没在黑暗中
炉火熊熊燃烧,火光打在冯·巴尔曼先生的脸庞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蛰伏的雄狮
“冯·巴尔曼先生”,豪斯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在得到他的回应后,走到他身前的椅子上坐下
“我要你搭上明早的第一班列车去柏林”
豪斯打开公文包的手猛地顿住了,“柏林?”,他半信半疑地反问了一句,眼神不住地飘向窗外
冯·巴尔曼先生点了点头,“我要你以我的名义去见党卫军全国领袖”
“是”,以老爷家族的性质,确实时常要和这类人打交道,只可是以往这种往返两地的谈判都是交由其他律师去做的呀
他不愿称呼其他同事们为低他一等,但他的地位确实是最受尊崇的
若非是极其重大的事务,他相信老爷不会安排得如此仓促
拿出公文包里的便携打字机,他稍稍调试了一番,等着冯·巴尔曼先生发言
窗外的瓢泼大雨一直下着,耳边是火苗噼啪的声音
房内的两个男人,一个坐在桌前轻敲着打字机,一个来回在窗前踱着步
键盘独特的声响夹杂着男人浑厚的声音,络绎不绝
等豪斯离开这栋大宅,已是深夜
回去的车上,他忍不住想着方才听到的一切
作为一名遵守职业道德的律师,他无法和任何人透露哪怕一星半点的信息,但却无法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跟着冯·巴尔曼先生也十余年了,接触的不是巨富就是权贵,一切可被利用的资源在他们手里都有交易的潜力
比如子女的婚嫁…
他不想评判也不敢评判任何人,有时他甚至还会想着自己是不是才是错的那个
但不管怎样,既然他没有那些名流的实力,他就只想着自己的女儿爱丽丝能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他曾有幸在凯瑟琳小姐还小时见过她,她就像那些古典画中的小天使,让人忍不住生出怜爱之情
作为一个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女孩,她或多或少有些不服管教,所以他偶尔也会听老爷突然抱怨起,是自家夫人过于溺爱她了
但自从她去柏林念书,他就未曾见过她,直到这次…
不稍多想,她一定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但他还是没来由地为她感到不争
见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他还是对老爷方才的从容不迫感到惊讶
他就像在谈一桩稀松平常的生意一样,言语中不带感情,只是滔滔不绝地说着
开价,条件,让步,获益
他完全不敢想象这是一位父亲在谈论自己的女儿,即便他自始至终就知道这是上流阶层再平常不过的把戏
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用力推开门,撑开自己的长柄伞,融进了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