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2月慕尼黑/德累斯顿
平安夜
偌大的巴尔曼府灯火通明，无一人不身着华服，连舒尔茨所穿都是老爷新为他定做的西服
厅的留声机里放着音乐，却近乎被人们的欢腾声给淹没了
“老爷，夫人，餐食准备好了”，安娜趁着音乐间的低谷走进了房间
于是人们纷纷起身，巴尔曼夫妇挽着手臂，凯瑟琳和海伦娜并肩轻提着长长的裙摆，海因茨和威廉跟在她们身后
在他们按照顺序入座后，巴尔曼先生笑呵呵地牵住了自己身旁海因茨和妻子的手
“让我们来作餐前祷告吧”，他看着众人说
大家纷纷抓住了身旁人的手，默默闭上了眼睛，连一旁侍奉的仆从们也紧紧扣住了双手，加入了他们
“亲爱的主耶稣，
感谢你赐给我这样丰盛的饮食…”
听着巴尔曼先生低沉有力的声音，海伦娜不禁有些眼眶发酸
这是她第一次离家过圣诞节，即便她知道此时此刻她所爱之人就在身侧，即便巴尔曼夫妇待她如己出，她也忍不住去想着自己的父母，还有恩斯特
一想到他们在今夜也将念出这些祷词，她就感到自己在无形中跨越时空与他们联结在了一起
这些词给了她力量，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天父的子民，无关距离
当最后那句“阿门！”响起时，她忙擦了擦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眶，掩饰着自己的情感
一旁的乐手拉起了小提琴，与钢琴声相辅相成，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而美好
烤肠、烧鹅、热红酒、精致的圣诞蛋糕，仆从们一次又一次地将菜肴侍奉上来，直到众人纷纷感到有些力竭
重新移步到厅，巴尔曼夫人招呼着侍女将礼物拿了出来
“圣诞快乐，孩子们”，她笑着看着他们接过属于自己的礼物
海因茨的是一把气派大宅的钥匙，这也即将成为他和海伦娜在慕尼黑的婚房
威廉的是一辆崭新的红棕色机车，而凯瑟琳的是一套莫扎特的亲笔手稿
海伦娜原以为自己的那份是和海因茨一起的，却看到巴尔曼夫人庄重地从侍女手上接过一个妆闸，亲手交给了她
打开之后，是一条缀满了宝石的项链，为首的那刻猫眼石一看质地便是上乘
饶是她从小和父亲见遍了各类奇珍异宝，也不得不为眼前所见而惊叹
“这是…”，她隐隐地猜到了，这意味着…
“冯·巴尔曼夫人身份的象征”，她缓缓说着，慈祥地看着眼前惊愕的少女
其他人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这庄重的一幕
“母亲你这是…”，还是海因茨率先反应了过来，“现在还为时尚早”
“我觉得正好”，她回道，“孩子你拿着吧”
海伦娜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她明白巴尔曼夫人此举的重要性，她明白这需要她作出多大的让步
承认她，相信她，爱她，更别提平安夜的特殊意义了
再也忍不下心头的感情，她猛地站起身，紧紧抱住了巴尔曼夫人
其他人可能理解不了她这样莽撞的举动，但作为赫斯曼家的小姐，那些无尽的伪善与争斗让她知道，得到自己丈夫母亲的认可会有多难
先前她总是在害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哪里会惹得两位长辈不快，甚至不敢放宽心态在巴尔曼家的宅邸里游荡
但她终于明白，自己是真心实意地被巴尔曼家族所接纳了
巴尔曼夫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住了，但也只是一瞬就轻轻抱住了少女的身躯
她感受得到她在微微颤抖，而她的拥抱又是如此的温暖
海因茨得妻如此，是他的福气
就算她先前觉得海伦娜性格不够强硬，但这没关系，她可以慢慢教她，直到她可以独自担起冯·巴尔曼夫人的职责
在这场幸福的意外后，众人又聊了会天，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凯瑟琳窝在扶手椅里，看着窗外的雪花不停地下落
“stillenacht,heiligenacht
allesschlft,einsamwacht”
她慢慢唱着，感受着环绕在她周身的暖意
不知道弗里茨现在怎样了呢
同一片天空，同一个节日，同一遍祷词，他会想到她吗
要是他现在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就算不是在巴尔曼府，就算是在他的那间公寓里也好啊
这段时间，与海因茨和海伦娜的朝夕相处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她
就算是他们之间再平常不过的牵手，也让她感到窒息，她怀念弗里茨有些毛糙的手
更别提那些甜言蜜语和早安吻了
她不怨他们，相反她为他们感到喜悦，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怨谁，只是感到烦闷
她该怨自己吗？不，与弗里茨相遇一定是她的幸运
那她该怨自己的父母吗？但他们说的话确实句句在理…
她突然间感受到了当时身处斯坦先生和弗里茨之间的感觉，那种矛盾和冲突
跪在自己的床上，她双手合十，默念着
“主啊求你赐我一个平静的心，
去接纳我所不能改变的事物；
赐我无限勇气，去改变那有可能改变的东西…阿门！”
诵完整篇宁静祷文，她感到自己的内心平静了不少，属于主的力量让她感到心安
她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去找自己真正爱的人，弗里茨
愿主赐予她足够的勇气，来改变这一切…
路滕伯格家的壁炉里燃着熊熊炉火，角落里一棵今早刚运来的圣诞树上缀着各色的饰品
弗雷德里希坐在厅里的钢琴前，慢慢弹奏着
他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琴声十分舒缓
即便外面飘着寒冬飞雪，月亮本尊也无迹可寻，但他的琴音也有一种魔力，能让人们重新找回心底的安宁
就像月光罩在人们身上那样轻柔，沉静而高洁
月光见证了他和卡特的爱情，他还记得初遇那夜，他坐在月光下抚琴时，她看向他懵懂的眼神
与她相处的每分每秒他都记得是如此清晰，她的一颦一簇、一举一动都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现在她一定在和她的家人狂欢吧，而不是像他一样在这个昏暗房间里与琴为伴
想着想着，他的手慢了下来，直到停在键盘上
坐在一旁沙发上做着手工的莉莉转头看向了他，她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停下来
他是在想什么吗
父亲和母亲在用完饭后不久就上楼歇息了，乌苏拉和艾比在厨房里帮厨娘处理残羹剩饭
此刻在这幢三层楼的建筑里，只有他们两个闲人
母亲给了她特例，允许她在阴冷的一层待得久一些
就算她并不十分愿意和自己这位哥哥待在一处，却也好过回房独处
今年照例没有礼物，“因为你们都已经长大了”，每年母亲都板着脸和他们说
可真正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重新动起手中的活儿，背景音乐的空缺让她还是感到了几分突兀
“早点睡”，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接着她就看到了他远去的身影
她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声“好”，就听到了他上楼的脚步声
霎时，耳边只剩下了炉火的噼啪声
看来最后她还是只能独处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