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2月德累斯顿
站在家门口,弗雷德里希走上楼梯,敲响了门
那是一幢三层的联排别墅,还有一个半楼高的阁楼,还带着一个小花园
原本他们一家住在家族留给他们的郊外宅邸里,但由于父亲早年间经商不善,欠下了一屁股债,那栋气派的建筑最后被低价卖给了另一个亲戚
母亲十分不情愿,她原以为自己远嫁德国是来享福的,没想到父亲这么不得力,连她的嫁妆都不得已被败进去许多
比起原先的住所,这幢别墅虽然在市中心,但设施陈旧,有些阴冷
而且当初搬家时正值莉莉出生,也许正是如此才让她落下了病根
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女佣装的女孩出现在了门前
“少爷”,女佣艾比有几分讶异,“夫人正好念叨到您呢”
她是母亲贴身女佣乌苏拉的女儿,而乌苏拉早在母亲云英未嫁时就侍奉着她了
作为在异乡为数不多故人,她一直待她们母女俩不薄
艾比小他三岁,一双褐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副懵懂的样子
“嗯”,他淡淡地扫过她,径直走了进去
他知道艾比一直暗恋着他,但他并不觉得有必要作出任何回应
身后的艾比轻轻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
“母亲”,他轻轻拥住了向他快步走来的路滕伯格夫人
“弗里茨,你可终于回来了”,她亲吻他的脸颊,满意地看着他身上的笔挺军装
艾比双手提起他放在地上的手提箱,看着有些吃力
“莉莉怎么了”,他放开她,一眼扫过楼梯上艾比歪歪斜斜的身影
母子一同走进厅坐下,莉莉安静地坐在一旁,怯怯地看着他
她皮肤是有些病态的白皙,头发金黄,四肢纤长,像个瓷娃娃
果然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
“莉莉准备和你去柏林”,路滕伯格夫人喝了口热茶
“为什么?”,他从莉莉的神情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你既然在柏林闯出了一番天地,多带她见识见识也是应该的”
他始终沉默,眼神时不时的看向莉莉,“你自己想去?”
“我…”,她错开了他的视线
“是我想让她去的”,路滕伯格夫人打断了两人,“况且她也到了试婚年龄”
言下之意不用多说,恐怕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但谁又会要她这个病秧子…
“我时常要出差,顾不着她的”,他站起身,“别再提了,我先去休息了”
原来就这些事…
权力的附加物是话语权,他也深谙此道
房内的母女俩看着他走远,路滕伯格夫人微微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咳嗽好些了吗”,她转向一侧的女儿
“嗯”
“那就好,市政厅的宴会可不能再错过了”
“是,母亲”
回到房间,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换下身上的装束,套上舒适的常服
早在柏林时他就得知德累斯顿的纳粹党员准备举行一场宴会,而他理所当然地在宴请之列
只不过莉莉这个拖油瓶会同他一块儿…
真不知道卡特那边怎么样了,他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她的,这种感觉在到了德累斯顿之后更甚
让一切都来得快些吧,这样他就能快些见到她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木质书柜,他随意抽出一本包装精美的书,坐在扶手椅上读了起来
两日后的傍晚,他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镜中收拾得当的自己
艾比伏在他脚边,为他小心地卷着裤脚
她手腕似碰非碰地触着他的脚踝,即便是他身上这丝丝的体温,也让她内心砰砰直跳
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但虽说如此,大多数时间她都只能呆在仆从的区域,看着他奔走在宽敞的厅堂里
莉莉小姐是个药罐子,几乎每天都在生病,所以老爷夫人也不允许他多靠近她,只怕过了病气
“弗里茨,别去你妹妹的房间”
“弗里茨,别乱跑,吵到你妹妹了”
老爷和夫人总是这么对他说,也不允许他和街上的其他男孩一起踢球,因为他们总是脏兮兮的
长此已久,其他孩子们也不主动带他一起
他每日最大的快乐也只是歪着头独自坐在楼梯上,看着其他孩子们穿行在街道上,偶尔为他们喝一两声彩
她看得出他的落寞,这让她总是想着,要是她能代替莉莉可就好了
只可惜他的目光从没给过她
这些年来,在夫人和母亲面前,她忍得很好
但在得知他不日就要前往军校的那夜,她还是忍不住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整晚,最后是顶着红肿的眼睛看着他离去的
她知道他一定清楚她的想法,但他始终无动于衷,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但她好不甘
“谢谢你,艾比,你可以退下了”,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是”,她直起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英挺俊美的男人,后退着走出房间
她一直知道他是个很有想法的男孩,果不其然,他没让任何人失望
走下楼,莉莉已经站在玄关了,她穿着一件鱼鳞质感的长裙,披着毛皮外套
看着艾比下楼,她轻轻地问道,“哥哥来了吗”
她的声音细弱蚊音,总是有气无力的
呵,哥哥,你配吗,艾比心想
就算心底一万个不服气,她表面上还是顺从地回答道,“少爷马上就来”,边恭敬地站在门边
她看着弗雷德里希慢慢下楼,牵起莉莉的手,走过她为他们拉开的门,最后坐进车里
一切就像是慢动作,但在她心里只有他经过她的那一瞬,微微扬起的风尘和他的古龙水味,带着些许他的体温
看着两人坐进车里,她仔细看着他车窗后的面庞,竟看呆住了
“艾比,弗里茨和莉莉走了吗”,路滕伯格夫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她猛地一惊,马上把门拉上,“是的夫人,少爷和小姐刚走”
“好的”,她看着她走进厅,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半倚在门板上,她长舒了一口气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趴在了门板上
透过猫眼,她只看到轿车远去时排气管带起的一丝灰烟
他们已经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