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4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虽春节刚过，但寒意未减，这场雪越下越大。大地万物雪白一片，正可谓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三日后，风雪骤停，清晨阳光乍现。

放眼而去，天地间皆是一片亮丽之色，颇为壮观。

夷陵城中，不少人早起，大伙儿铁锹扫帚在手，铲雪、扫雪、堆雪，干的十分起劲。

众人一顿操作猛如虎，不大会儿的功夫，一条干净的街道再现眼前。

大街之上，已是炊烟阵阵、人来人往。

“三日未曾出门，快憋坏了，孙家娘子的手艺，让人好不惦记”。才扫完雪，几个汉子来到一个叫“独一份”的小吃摊前。

现包的馒头、秘制热汤、开胃小菜悉数端上，看样子都是老主顾。

这孙家娘子一边夹着馒头，一边向众人歉笑道：“这雪说停就停……起的晚了些，但面和馅儿备的足，大伙莫急”。

说话间，又一层蒸笼被掀开，热气冒出，顷刻间便随风而散。

沿街两侧皆是各种店铺、小吃摊。吃食种类繁多，除馒头炊饼外，各种油饼、糖饼、汤面、汤羹、蒸碗、小咸菜……

大伙儿正吃得津津有味，却听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小虫来啦，大家快跑啊”。

小虫？

初来乍到者，定以为有人在此玩笑而已，于是自顾低头喝汤。

却是这么一句，不少人店家和伙计闻风而动，他们急忙将蒸笼搬开，盆碗收起，一通遮掩。

“各位都散了吧，今日提前……收摊了……”。

店家这么一说，有些食客窃喜：饭钱省了，还有热闹看。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朝这边走来，他摇摇晃晃迈着小步伐，嘴里哼着小调，身后跟着几个小厮。

此人长得肥肥圆圆，或因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看上去有些黝黑。他的腹部高高隆起，大冷的天，竟几乎敞着怀。

不用说，此人便是众人口中所称的小虫。

但这条街上的店家和伙计们都知道，他有真名，叫刘二。

走走看看，刘二便随意在一家肉铺前停了下来。

肉铺的伙计倒也会来事，主动给刘二端上一盘熟肉，还一脸的陪笑。

小虫，哦不，刘二嚼嚼嘴里的小竹签，右侧的脸有些歪斜，眼睛似睁非睁，似乎还未睡醒。

将一块猪耳扔进嘴中，才嚼一下又吐了出来，刘二瞪眼道：一股猪屎味……

见情况不妙，伙计急忙又端上一盘猪大肠。

刘二也不看盘中的肉，只顾着剔牙，有些抽搐的脸，如同要剔出血来。

片刻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只有这些啊？”。

肉铺伙计忙怯怯道：“雪才停，今日没做羊肉，回头定给大官人备上”。

刘二不再理会那伙计，只顾朝前走去。

见这些人离去，那伙计双目怒视，咬牙切齿道“CNM……”

前面是一家茶糖店，只是这个摊主似乎刚做买卖不久，应付这种场面明显经验不足。

“这……小买卖、本小利薄，就给个本钱……”。

摊主仅此一句，泼皮们立刻挥拳而上，边打边骂道：“给你钱，给你个鸟钱”。

“哎呦……”，摊主急忙躲闪，一下子却撞到旁边的小摊上。

旁边小摊卖的是炊饼和咸菜，摊主是个年轻人，他有些怒了。

“刘二，你到底算那根葱？这条街上谁没有受过你的气？你就不怕王法吗？”。

刘二使劲伸个懒腰，似乎终于是睡醒了，他若有所思，而后伸出一只手来。

身后的泼皮见状，顺手从一旁夺来几根大葱，递到刘二手中。

众人不解，却见那刘二飞起一脚，炊饼瞬间撒了一地。

挑个最大个的炊饼，中间挖出一个小洞，再将一根葱插入、直立起来。

地上丢着好些被折断的大葱，看样子试过多次才插成功。

此刻，这根葱倔强的立在那里，看着都有几分牛皮哄哄。

“看到没？爷就算这根葱”。

刘二嘴里叼着剩下的半根葱，看着自己的杰作，笑笑嘻嘻道：“爷就是王法”。

年轻男子再次开始反击，现场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人群中竟有人在笑，大多是看热闹的食客。

对大多数人而言，见惯不惯才是最大的杀伤力。

“这么多人，竟打不过几个泼皮，还这般忍气吞声，可悲啊……”。

骤然间，一个声音传来，高亢、有力。

刘二却依旧笑笑嘻嘻，似乎并不生气。

寻声而去，人群中立刻让出一条道，尽头是一名瘦瘦的男子。

刘二使劲挠挠耳朵，打趣道：“公孙先生，你总是这般说话，又有何用，不嫌聒噪么？”。

那男子怒道：“你这号人，也配叫大官人？葱能那样插吗？无耻至极”。

刘二不以为然，围观的人也不再看他们，看样子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了。

那男子见无人理睬，只得自叹道：“几个泼皮无赖滋事，尔等却不敢群起而殴之。若敌来犯，又如何能群起而攻之？我等虽为草民，岂能事事逆来顺受？”。

众人目光纷纷避开，人群中偶有一两声叹息传来。

然终究没有人一个理会他。

刘二得意的说道：“看没人理会你，爷便放心了，不，是开心啦……”。

才一会儿的功夫，街道中间硬是让出一条路来，刘二和几个泼皮走在路中间，走的心安理得，视若无人。

食客们不愿惹事，店家伙计们自求多福。

泼皮似乎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该吃便吃，要拿便拿，如同取自家的东西一样理所当然。

前面一座小桥，不知何时，却见一个少年立于桥上，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咦，那又是谁？”。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围了上来。

泼皮们要继续往前行，此桥是必经之路。

众目睽睽之下，陆铮原本也在看热闹，不成想有人要看他的热闹了。

来夷陵城不到一月，见过陆铮的多为富家子弟或街坊四邻，对更多人而言，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一番打量后，人群中还是有人认出了他。

此人是肉铺的小伙计，常给人家中送熟食，在陆铮的姑父宋老三家见过他。

“这不是从东京城回来的陆衙内吗？”.

小伙计皱皱眉，心中泛起嘀咕，听说这位衙内有三大爱好：好玩、好斗、好打赌，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小伙计灵光一闪，向身边几个店家附耳几句。

泼皮遇到衙内，此情此景、堪比亮丽的雪景。

几个年长的店家和伙计又商议一番，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最终想出一个主意：以毒攻毒。

此刻，众人望着桥上，期待着陆衙内与刘二“斗”一场。

人心险恶啊……

主意拿定后，那小伙计走上前，向刘二满脸堆笑道：“二爷，桥上那衙内太狂妄，敢挡您的道，让小的前去劝说一番”。

刘二并未制止小伙计，心中却犯嘀咕：众人见我都躲避，此人为何挡道？

来到陆铮面前，那小伙计又低声道：“衙内可知，那刘二很猖狂，好打赌，听说……还从未输过，你说气人不？”。

陆铮此刻无心输赢，只是有些不解道：“此人长得也算五大三粗，你们为何叫他小虫？”。

那小伙计微微一怔，向朝不远处的泼皮们露个笑脸。

“听说这刘二身体不协调，有些地方长的壮实，有些地方特别小……”。

小伙计低下头，所以……大家伙儿私下里叫他小虫。

陆铮倒吸一口气，望着前面的刘二，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人群中有人向小伙计挥手，示意他别忘了继续挑拨是非。

小伙计心神领会，向陆铮挤眉弄眼道：“衙内，早就听说你与人争斗从未输过，刘二似乎表示不服……”。

“勒色”。

陆铮脱口而出，不确定是冲着泼皮无赖们，还是这个煽风点火的小伙计。

泼皮们虽听不太懂，但还是隐约间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刘二身后一个泼皮上前问道：“你说我是……什么……色？”。

陆铮微微一怔，而后立刻笑道：“误会误会，我不是针对你一人，我是说在场的泼皮无赖都是——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