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是那么冷，仿佛血管里流淌的是多年不化的碎冰，虚无黑暗里，他就像是赐下的一场风雪，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闭着眼在自己的世界中沉沦，闷重的木鱼声在此时犹如洪钟般刺耳，一次次敲打在宋灰吟心头，心房颤动，让他窒息。

“迦叶....”

迦叶没有说话，仍旧闭着眼睛，心静如水的置身在飘渺中。

一跪一站，佛与上仙，在看不见端末的虚无之境中，悲壮的如同一副浩瀚水墨画。

宋灰吟走近一步，迦叶便如瞬移般远离原地一步，步步如此，两人的距离始终不曾近一点。

“放弃吧，灰吟，你我缘分已尽”迦叶终于睁开眼睛，那一刹那间，眼里如有九天长河般的震撼，瞬间给他死气沉沉的躯体镀上了层灵气，他缓慢的放下木鱼，转过身与宋灰吟面对面而立。

多少次，曾被迦叶惊为天人的相貌给震惊，遥想当初迦叶为还香火下重天普渡众生，以佛身坐一白莲，口诵佛经，教徒无数，竟有神官特意去跪拜，只为求看他一眼，白云碧海，菩提树下，手握青串佛珠的迦叶如在高丈山顶，令人仰视，宋灰吟怔了怔，看着那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陷入了失言。

更别提他是三十三重天最为崇敬之一的释迦佛的第一弟子。

“你拉我入虚无之境，想必也无话可谈，既如此，何不放我走？”他平视前方，好像没什么能撼动他的内心。

宋灰吟急忙道“不是...我有话想和你说，我找到方法了，犹仙官现世，我下凡....”

突然传出一声笑，笑里什么意味都没有，迦叶道“没用的，放弃吧”

看着宋灰吟愤懑疑惑的神色，又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迦叶叹了口气“你要去做便去吧，只是什么也改变不了，我违背了我心里的道，我甘愿为此付出代价”他重新跪回蒲团上，敲起木鱼。

转身那刻，宋灰吟想去抓他，可一触及便消失，又重现在远处显现，宋灰吟知道这是迦叶刻意避开他的触碰而使出的法。他不愿又无奈的任他离去，额头爆出根根分明的青筋。

“什么叫改变不了，你怎么知道改变不了，迦叶，明明是你一心向死！”

敲击声一顿，随即又不慌不乱的响起。

“迦叶，那时，你对我说，你不明白佛道的无欲无求，你心里的佛道，你还信吗？你还有必要遵守你参悟不透的道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带出三十三重天，除去佛根，从人做起”

“迦叶，再等几日，我会向天界请愿，免去你的天谴，答应我，放过你自己！”

敲击声终于停了，随即而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迦叶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他轻抬右臂，右手掌心立马上刮起微风，只见他袖袍翻动，黑发摇摆，美的让人望尘莫及。

但宋灰吟没有看见，他渴望又迫切的说着，完全忽视了这一小小的举动。

“灰吟，我将死守我的道，我普渡过万个生灵，看见世人在苦海中被佛道拯救，我曾将佛道讲给黎民苍生听，他们向往的模样我百年来不曾忘记，我不会背离它，如今我既做不到无欲无求犯了错，为了被我感化的生灵们，也该受罚”

不等宋灰吟开口，他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就像我生来就有佛根，入世便成佛，就像你与麒麟凤凰，你前世是麒麟凤凰，今世才会遇到它，就像我与你，那时我不小心掉落的莲花瓣被你拾到了”

宋灰吟不想在听，发抖的指尖都要嵌进凤翅镗内，他面色惨白，昔日英明神武的气概现在看来只像是看着敌人攻打进自己的城池却手下无兵不愿归降的将军。

“迦叶，我不想你受天谴，如果因为我....”

未等话落，就看得眼前人右手凝聚起一团龙卷样的光“不怪你，错的是我，好好教化那个孩子，无缘不必强行再相见了，我会一直等师父出来”

亿万碎片纷飞，如爆裂的星辰，虚无之境瞬间崩塌，宋灰吟踩着零散的浮块拼命往前冲，绝望的伸出手臂，如一只高中顶风翱翔的大鸟，但紧接着就被强大的气流弹开，甩出去几米远，天塌地陷那一刻，迦叶抬起了手，耳边又传来了极为微弱的敲打木鱼声。

宋灰吟猛地睁开眼，站起了身，哗啦啦的流水刮风时顿时涌入他空洞的大脑，无比清晰真实，但此时此刻他只感觉自己内心深处还那一下一下的敲击声包围锁住，麻木又无情，仿佛一把无形的真火，灼烧烤打着他的灵魂，而此刻狂风骤停，天空恢复明亮，又是人间五月景物，方才经历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梦，压抑又窒息的噩梦，以至于让脱离的他忘记呼吸。

还未燃尽的一炷香并没有在风中吹灭，仍旧带着零星火焰，虚无之境是被迦叶打破的，宋灰吟吐出一口长气，不知是因为消耗太多神力带来的体力透支还是迦叶的话导致精神疲惫，他走了几步身子一沉，冒出冷汗，目光涣散的靠在立柱上，如同一支摇摇欲坠的残花，怏怏地脱手落了下去。

而他坠下的方向正是华清池碧色的清水和挤满了的荷叶荷花。

为什么，迦叶。他想。他脑海里浮现起迦叶一身金白色法袍，轻轻留下了一句‘我将自行去请罪’，而后踏上山阶，朝着须弥山顶走去，风雪呼啸，他没有回一下头。

正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瘦到骨节凸出的手拽住了他，有力的将他拉回原处。

看着少年明暗不定的双眸，宋灰吟才从回忆里脱身而出。真正意识到自己回归了现实，他犹豫的僵硬着。

“怎么了太师？”望青兰晦涩皱眉，担忧问道“太师可是身子劳累，怎得会掉入池中？”

宋灰吟的目光带着他从未看见过的萧瑟但随即一转而过，又是从未有过的深沉和怜爱，仿佛此刻自己是他多么珍贵不舍得放弃的人，犹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幻觉吗？望青兰轻咳一声，撇开脸抿嘴道“太师，你在看什么？”

恍若大梦初醒般，宋灰吟回过神，淡淡笑了笑“谢陛下关心，只是最近怠倦少眠，睡几觉就无碍了，我刚才只是失神了”

“那我让太医去海枯阁...”

“不用了陛下，我想先回去海枯阁休息”宋灰吟打断他道。

望青兰怔了怔，见宋灰吟面色实在不好，也不知是为何，一般人生病都是脸色蜡黄，干如朽木，比平常要难看，可他虽憔悴虚弱，但依旧赏心悦目，甚至另有一番风采，仿佛病态中的弱和与生俱来的温糅合在一起，举手投足间，都让人不自觉产生中想去征服的欲望。

“太师”他大步跟上宋灰吟的脚步，搀扶住他僵硬的胳膊，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宋灰吟惊疑不定，这回他是真的失神了。少年冷冷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裳在他炽热的皮肤上发散，如同夏日的一块寒冰，蔓延止他的骨髓乃至肺腑心脏，慢慢让全身紧绷的肌肉缓和松弛。

“陛下，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皱眉道。

望青兰不在意答道“小时候生了场大病无人照料，之后就终年体寒了”

望青兰在来时早已和退了左右，此刻就二人暴晒在阳光底下，慢慢走着，像是想到什么，少年的手不自觉抓紧，他半张嘴发出了声音，又吞吐不出一个字眼。

忽地，不知从哪传出一声一声的击打声，在四周无人的花园里响彻，有节奏的旋律如同一张密网将人团团包围住，就和木鱼声一般，宋灰吟身子顿住，感觉瞬间又如虚无之境，脑部神经猛烈地痉挛抽搐，他崩溃地弯下腰，强忍着不适，指尖的神力似要破壳爆炸而出，他想摧毁这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