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正往院子里栽种花树的顾雪居便收到了尹无垢托人送来的书信。
柔软的丝帛，端端正正的字，倒显示出了写信人的几分真心。
『雪居：
多日不见，不知你可有按时吃药？
江蒙王上以礼待人，我在这边一切安好。
上京那边频频传来消息，帝潇或许会有大动作。若真发生些什么事，波及到你，务必以自身安危为先。
近日温茶煮小雪，打扫帐外，厚土之下，竟有新芽，问了曹管家，原来已至开岁*，误了你的生辰，我给你赔个不是。待这边的事处理好了，我就去寻你，彼时定好好补偿。
江蒙黄沙遍地，与锦州全然不同，唯一相像的，仅有天边的同一弯月亮。你我卧枕同一床月光，共赴一份思念，倒也不算太差。
负心人尹无垢』
顾雪居的耳尖烫得跟要烧起来似的，匆匆将丝帛一卷，塞进袖子里。很快又觉得不妥帖，塞入怀里，蹲下身，靠着刚种下的花树的树干，嘟哝，“我都忘了我自己的生辰，也亏他还记得。”
他揉了揉脸颊，给自己降了降温。看着泥地里满地的杂草，也不感到厌烦，感慨万分，“都初春了……”
“叩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是满脸悚然的江荀鹤，“刚才的那个是外乡人？怎么进来的锦州城？！”
他话音一顿，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你脸怎么这么红。”
“是吗……”顾雪居心虚地讪笑，狂搓脸颊，“许是方才沐浴，被水汽蒸的。”
江荀鹤不像其余人那么好打发，蹙起眉，“一大清早的，骗鬼呢？”
顾雪居如今还跟脚踩在棉花上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心情好得不行，不欲同他继续纠缠，便皱了皱眉，“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也不知哪里踩着了江荀鹤的尾巴，他拧起眉，“顾锦衣你对你上司就是这个态度。”
“这是我的私事，为何要同你这小孩讲。”顾雪居面上的热意渐渐退去，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失落。
负心人……倒也说得没错。他们相隔甚远，而他眼巴巴地盼着尹无垢，可不就像那整日盼着丈夫归家的小娘子吗？
“顾雪居！”江荀鹤一声大喝，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是不是看上那送信的了！怎么笑得、满面、春风！”
听听，都气结巴了。
顾雪居猛抬头：你说什么？
江荀鹤看他这副样子，心里自己先否定了，气呼呼地长舒几口气，“是不是他逼你……”
顾雪居：？？
“就他那样的歪瓜裂枣，和你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江荀鹤咬牙切齿道。
你完全理解错了啊喂！
顾雪居扶额，呼出一口气，“我没看上他，也不认识他，他就只是单纯地给我送个信。”
“当真？信拿来让我看看。”江荀鹤凑近了些，作势要在他身上翻那封信。
顾雪居连退好几步，立定，没准他碰自己，“我的信是何内容，与总督大人无关。”
这声“总督”算是彻底喊醒了江荀鹤，他动作一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失望。
顾雪居避开他的眼神，神色不动，心中却跟明镜似的，他哪里看不明白江荀鹤的心思，只是这份感情，他注定不可能有半点回应。
“你……”江荀鹤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任何话来。
大开的门外，顾雪居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下一惊，定了定神，凝目看去——是尹无垢。
尹无垢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袍，衣袍上用红线绣着精致的花纹，更衬得他相貌俊美、眉目如画。
而此时他皱起眉，直直地看着他们，话语间有几分醋意，“雪居，你们……做什么呢。”
“你怎么过来了……”顾雪居迎上前，面上笑意更甚。
经过江荀鹤身边，被他猛地拽住了手腕。江荀鹤回头打量着尹无垢，“你谁？”
尹无垢上前一手环住顾雪居的腰，一手去掰他的手指，学着他的语气，“你谁？”
“我乃锦州总督……”数个称谓在他嘴里滚了一圈，原本的信誓旦旦在看见顾雪居看这人的眼神中土崩瓦解。
他从未见过顾雪居这样的眼神，却也是他朝思夜想的，如今却投向了另外一个人。
“原来是总督大人，”尹无垢顺利将顾雪居的手从他手里抽出，带着人后退几步，轻轻抚了抚顾雪居的脊背，漫不经心道，“雪居这段时间有劳总督照顾了。”
这样的口气让江荀鹤越发不爽，“你到底……”
顾雪居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记得锦州并没有不许亲人相聚的规矩。”
江荀鹤一噎，“是。可是他又怎么能算你的亲人……”
“肌肤相亲之人，为何不算？”顾雪居将头抵在尹无垢颈窝，回抱着他，轻声道。
尹无垢拧着的眉总算舒展开，在他耳边低低笑起。
江荀鹤整个人都呆住了，“你们！顾雪居你！”
顾雪居瞧了一眼天色，道：“我看临近正午了，你要是没给我准备饭菜，我就去钱婆婆家蹭饭了。”
“谁要管你！”江荀鹤被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又气了一次，踹了脚门坎，大步跑开了。
“跟我还挺像……”顾雪居目送他离开，失笑。
“嗯？”
“没什么。思危你饿不饿，我们是先去屋子里坐坐还是先去吃饭？”
“吃饭。”
顾雪居带着尹无垢再次叩响钱婆婆家的门。
钱婆婆打开门，不耐烦地道：“干什么？没完没了了你这是？”
她目光一定，“还带了个人？别处来的？”
“家里没了菜，想着这会儿去买也来不及了，就特地来找您了。”顾雪居冲钱婆婆疯狂眨眼暗示。
厨艺不好这事儿，还是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吧。
“幸好我每次都拿不准米，次次都做出四五人份的饭来，不然你们可就没得吃喽。”钱婆婆到底是同意了，让开身，起身给他们拿了碗筷递给他们。
顾雪居凑过去瞧了眼菜色，赞道：“婆婆您跟城外人学得菜越做越好了，色香味俱全，让人看着就流口水啊……”
钱婆婆早已吃上了，听闻此话，瞪了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顾雪居还委屈上了，和尹无垢围桌坐下，“我夸您呢，您怎么还不高兴呢！”
“有外人在场，你好歹还是个巡抚，收着点。”钱婆婆看了眼尹无垢，暗示得够明显了。
顾雪居在桌下悄悄勾了勾尹无垢的小指，抬起食指在他手心画了个圈，面上道：“他不是外人，他……”
顾雪居卡了一下。
求问，如何隐晦地向老人家表达一下他们是爱人的关系，不把老人家气到？
“是心上人。”尹无垢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目光坦然，没有半分躲闪。
钱婆婆沉默片刻，叹了声，悠悠然道：“小六的事当时闹得挺难看的，这也是他心上的一道疤。”
她打量着二人，目光仿佛已经看见了二人桌下牵着的手，轻声道：“要是真的喜欢，那就好好在一起吧……没有谁是活在别人建造的框架里的，自诞生之时起，自由不羁，你们从来只应该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顾雪居鲜少听钱婆婆说这么多话，一时有些愣神。他也的的确确没想到，老人家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您说得对。”尹无垢小心地与他十指相扣，被他轻轻挣开。
顾雪居嗔目，缓缓起身，“近日是我的生辰，我忙着琐事，忘了办，如今婆婆您与思危皆在我身侧，我也就把这桌当我的生辰宴了，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菜色这么差，配不上生辰宴这个名头。”钱婆婆实话道。
尹无垢则一手支着头，一手轻轻拽着他的胳膊，“祝世子生辰快乐！礼物待会给你。”
顾雪居同他对视一眼，禁不住弯起嘴角，嘴角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上回你送来的锁我修好了，吃完了记得拿回去。”钱婆婆正好想起来了，便道。
顾雪居点头，坐下认真埋头干饭，“欸，晓得了。”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钱婆婆简单地吃了一碗便放下碗筷，起身去拿铜锁，“当时也不知你们怎么弄的，竟断作了好几节，修了好一阵才修好。”
尹无垢向顾雪居投去探究的眼神。
顾雪居最受不了他这样看了，快速吃完，迎上他的目光，认真道：“我把钥匙交给江荀鹤看管，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个，哪知道一回来他就把锁弄坏了。”
绝对实话！
尹无垢放下筷子，隐有饱腹感，起身扎扎实实地冲钱婆婆一揖，“多谢款待。”
顾雪居拽着他的手，拿了铜锁，冲钱婆婆摆摆手，“我们走啦！”
钱婆婆点点头。
待二人出了门，门轰然合上，钱婆婆眼前的光也消失殆尽。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墙上的锁，“已经卖不出去了啊……”
门外，没走几步路二人便进了屋，顾雪居找了块蜜饯卷在舌间，又作势要给尹无垢也塞一块。江南小说网首发 www..
尹无垢轻松避开他的胳膊，顺势将他往怀中一带，“我估计会在这边待一阵子，好好陪陪你，然后我再偷偷将你接到江蒙过一阵。”
说起这个……
顾雪居抬头，“你到底怎么过来的？”
“江蒙王上素来爱成人之美，放我过来见见你而已。”
“……你当我傻。”
“附加条件，回江蒙后尽力帮他追楼长辞。”
顾雪居一呆，“万一追不到会如何？大发雷霆并将你斩首示众？”
“想什么呢，”尹无垢莞尔，点点他鼻尖，“我有十足的把握。”
顾雪居不欲再与他讨论此事了，舌底的甜味化开，甜得他心尖儿直颤。
尹无垢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凑上前与他接了个吻，舌尖相戏纠缠，带出透明的水丝，落在顾雪居前襟，引得尹无垢将拇指覆上去一阵摩擦。
顾雪居隐约明白要发生些什么，浅色的眼瞳里满是缱绻爱慕，甚至配合着他的动作褪下外袍。
屋子里的门窗都严丝合缝地锁着，很安全，香炉里焚得安眠的香也被顾雪居进门时随手灭了。
如今说不紧张是假的，说不想也是假的。
他与尹无垢都分别这么久，都说小别胜新婚（不是），如今他们却除了亲吻没有任何更加亲密的举动，实在说不过去。
顾雪居来锦州的路上随手买了本画集，封面正经得要命，一翻开，整本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粗俗画，瞧上一眼，他便代入到他们二人身上，想象一番，本着学习的严谨态度，他将此书阅读再三，脑中记得滚瓜烂熟。
此时，终于到了检验学习成果的时候！
顾雪居第一次觉得解衣带如此碍事，而当他忙于解衣带，尹无垢已经将衣袍去了个干净，就在原地欣赏他如何剥粽子似的把自己剥干净，弯腰从衣堆里翻出个小玉瓶，放在床头的小柜上。
尹无垢坐在床边，哑着嗓子，“过来。”
顾雪居顺从地上前，挨着他坐下，侧头与他又接了会吻。
吻落在他眉心、鼻尖、唇角、喉结……
“嗯……”顾雪居禁不住哼了一声。
尹无垢垂下眼帘，继续嘴上的动作。
同时长臂一伸，摸到了小玉瓶，胡乱倒在手中，捻了捻便往里一压。
顾雪居整个人一哆嗦。
…………
“嘘，小点声，别把街坊邻居都吵到了。”尹无垢俯身在他耳边，呢喃似的。
顾雪居眼圈都红了，咬着下唇，“你知道还……你轻点！”
尹无垢无辜地笑了笑，动作仍然是毫不留情的狠。
…………
顾雪居禁不住他折腾，靠着他掌心睡着了。
尹无垢用眼神将他的眉眼描摹一遍，似是刻在了心底，“希望你会记得今日。”
他估算了下时间，轻声说了句，“晚安，雪居。”
顾雪居蹭了蹭他掌心，无意识地张了张嘴，也道了声晚安。
尹无垢心中一软，挨着他睡下。
这是礼物，他无声地说道。
礼物送到了，安心睡吧，愿你今日以后的每一日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有人作陪，无论是不是我。
只要你乐意，千里迢迢奔赴，只为你一人。
